四
下午,林淑芬决定出门走走。她需要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哪怕只是暂时的。
初夏的阳光明媚而不炙热,小区里的月季花开得正盛。几个老邻居坐在亭子里下棋,看见她,热情地招手。
“淑芬,出来散步啊?老张呢?”王大妈问道。
“他在家休息。”林淑芬勉强笑道。
“你家老张真是难得的好脾气,”另一个大爷接话,“昨天我孙子在小区里踢球,不小心把球踢到他身上,他不但没生气,还陪着孩子踢了好一会儿。”
大家纷纷附和,称赞张立国的和善与耐心。
林淑芬听着这些赞美,心里像被针扎一样刺痛。那个对陌生人如此耐心的男人,为什么对相伴三十多年的妻子却吝啬一句回应?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是几个月前,张立国和老同事聚会回来,喝得微醺。那天晚上,他罕见地多说了几句话,提到一个叫“小芳”的名字。当时林淑芬没在意,现在却突然想了起来。
“小芳是谁?”她脱口而出。
亭子里顿时安静下来。王大妈和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怎么了?不就是老张以前厂里的同事吗?”王大妈笑着说,“他们都退休这么多年了,偶尔聚聚而已。”
林淑芬没有再问,但她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异常。在多年的婚姻生活中,女人的直觉往往准确得可怕。
回家的路上,她的思绪纷乱。难道丈夫在外头有人了?所以回家才不愿搭理她?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定了。张立国是个极其规律的人,除了固定的下棋、散步和偶尔的老同事聚会,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而且他们经济一般,张立国的退休金都是直接交给她的,不太可能有额外的开销养别人。
更重要的是,林淑芬了解丈夫的为人。他可能冷漠,可能沉默,但绝不是那种会背叛婚姻的人。
那又是为什么呢?
她打开家门,看见张立国正站在阳台上浇花。那是他唯一会主动做的家务。夕阳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孤独的剪影。
那一刻,林淑芬忽然觉得,丈夫的背影看起来无比寂寞。
五
第二天是周六,儿子一家要回来吃饭。
林淑芬一大早就忙碌起来。张立国也似乎比平时积极了些,主动去菜市场买了她交代的食材——这是他们之间仅存的默契:在儿子面前维持一个和谐家庭的假象。
“爸,妈,我们回来了!”儿子张强的声音充满活力,五岁的小孙子明明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来,直接扑向张立国。
“爷爷!”明明大声喊着。
张立国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那笑容如此自然,如此明亮,刺痛了林淑芬的眼睛。他抱起孙子,高高举过头顶,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爸,您别老是惯着他,都五岁了,沉得很。”儿媳笑着说。
“不沉不沉,爷爷抱得动。”张立国乐呵呵地说,还特意转了个圈,证明自己宝刀未老。
林淑芬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在孙子面前,张立国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爱说爱笑,亲切慈祥。为什么对她就不能呢?
饭桌上,张立国话明显多了起来,询问儿子的工作,关心孙子的学习,甚至还和儿媳聊了几句最近的电视剧。他时不时给林淑芬夹菜,表现得体贴入微,仿佛他们是一对恩爱如初的老夫妻。
只有林淑芬知道,那夹菜的动作有多么机械,那看向她的眼神有多么空洞。
“爸妈,你们感情还是这么好,真让人羡慕。”儿媳无意中说。
张立国笑了笑,没有说话。林淑芬低下头,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饭后,儿子和儿媳在厨房洗碗,林淑芬在客厅切水果,张立国陪孙子搭积木。
“爷爷,你为什么都不跟奶奶说话?”明明突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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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言无忌,却让空气瞬间凝固。林淑芬切水果的手停了下来,厨房里的水流声也戛然而止。
张立国的笑容僵在脸上,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爷爷当然跟奶奶说话,只是明明没看见而已。”
“可是我从来没听过。”明明执着地说。
“明明,来看妈妈洗好的草莓!”儿媳及时出现,把孩子带走了。
客厅里只剩下老两口。林淑芬等待着,希望丈夫能说点什么,哪怕只是对童言无忌的一句评论也好。
但什么都没有。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六
儿子一家离开后,房子里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张立国重新拿起手机,陷在沙里,变回了那个沉默的石头。
林淑芬收拾着孙子留下的玩具,心中的抑郁像潮水般涌来。她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有过梦想。她喜欢唱歌,曾是厂里文艺队的骨干;她爱读书,特别是小说,常常沉浸在那此故事里不能自拔。遇见张立国后,她以为找到了灵魂伴侣,愿意为他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如今回头望去,三十年婚姻生活像是一条单行道,她一直在这条路上奔跑,却不知不觉丢失了自己。
第二天,林淑芬做了一个决定。她不再围着张立国转,不再试图打破那堵沉默的墙,她要重新找回自己的生活。
她翻出多年不用的歌本,加入了社区的老年合唱团;她报名参加图书馆组织的读书会,每周与其他书友交流心得;她甚至开始学习使用智能手机,在儿子的帮助下注册了微信,与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取得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