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会第二日,程航再入宫面见谢瑾的时候,便向他表明了程嘉启的态度。
刚听见程航的话的时候,谢瑾还有些惊讶,毕竟程嘉启在京城的名声一向是随性惯了,谁也没想到她会同意嫁给一个皇子,还是一个常年有旧疾在身并不算受宠的皇子。
面对谢瑾的质疑,程航只得将临出门时程嘉启同他交代的那套说辞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嘉启这孩子一直是被微臣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也正是因为微臣的宠爱,才将这孩子惯成了那般无法无天的性子。陛下那日同微臣说起让嘉启嫁给五殿下的事情之后,微臣回府便问了她的意思,恰逢当时升平、乐平二位公主举办的赏花会请柬送到,嘉启听闻赏花会邀请了京城各门各户的公子小姐。届时五殿下也会到场,便也没急着回答,只说她从前与五殿下没机会说上句话,对殿下的为人也都是道听途说,总得见上一面才知道两人是否合适。”
“所以程姑娘在赏花会遇见了岐儿,并且对岐儿一见倾心?”
“具体的微臣也不甚了解,不过微臣细想了嘉启的话,她对五殿下倒也算不上一见倾心,”程航说道,“更多的大概是觉得五殿下为人光风霁月,对她又极为尊重守礼,与嘉启心中翩翩公子的形象十分贴合。后来两人聊了一会儿,嘉启自幼读的都是男子爱读的书,与五殿下倒也颇聊得来,她回府之后便告诉微臣,若是让她此刻选择一个夫婿,五殿下的确是她心中最理想的。”
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从让人口中听到对自己孩子的夸赞,哪怕谢瑾对谢岐并没有那么上心,也没有那么在乎,但忽而听见程航这样一家子都坦诚的人如此夸奖谢岐,倒也不免觉得十分骄傲。
“这么说来,你家程姑娘对岐儿应当是颇有好感了?”
“陛下知道的,嘉启父母走得早,这些年来微臣一直将她视作亲生女儿一般疼爱,为她挑选夫婿的首要标准便是要选一个她喜欢的,如今见着嘉启有自己的选择,五殿下又确如人中龙凤,微臣自然是欢喜这门亲事的。”
谢瑾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又若有所思地看着程航道:“若是程姑娘与岐儿对彼此都有好感,朕自然是乐见其成,只是康妃似乎有些担心你的身份。毕竟如今在朝堂之上,朕信任你和左相等人是人尽皆知的,你又身居高位,若是这时候岐儿娶了你家的姑娘,难免会被人诟病说他有沾染夺取皇位之嫌。”
“微臣与五殿下从未有过私交,此番种种也皆处于微臣尊重嘉启自己的选择,又何来五殿下借此拉拢朝臣一说呢?”
“你说的朕明白,朕也相信岐儿不会是此等野心之辈,可这世间怕就怕流言蜚语,那可是会将人活活淹死的啊。”
“那陛下的意思是?”
“若是两个孩子当真有这份心,朕与你这个做叔父的一直阻拦着倒也说不过去,”谢瑾想了想,之后才沉声道,“不过好在岐儿这孩子也没什么功利心,你也不是在意权利的人,朕想着两个孩子互相照顾的确也是一桩美事,总归不宜拆散。不如朕下赐婚圣旨的同时,再下一道封王的圣旨,大宁历年来都是在皇子二十二岁后才封王,如今岐儿虽然还差几个月,但他一向沉稳内敛,又逢大婚之喜,双喜临门也更配得上你右相的身份。”
程航思虑片刻,仰头看着谢瑾,声音有些颤抖:“陛下这是已经想好了,日后要绝了五殿下的那条路?”
“程航,你当真想要扶一位皇子上位吗?”谢瑾肃然道,“你知道的,朕一心希望朕的众位皇子能够同心同德,不论日后谁继位,他们都能辅佐新君,不生任何逆反之心。但有些事情并非能样样都顺着朕的心思,或许眼下他们兄弟表面上看起来尚且和睦,可私底下究竟是什么心思谁也说不准。朕如今不知是要为岐儿封王,更要为他赐一块封地,到那时朝中无人会疑心他有异心,更不会有人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般处处针对,让他与你家的姑娘一起好好过日子,不比处处小心翼翼谋划强吗?”
“陛下做这个决定,可曾问过五殿下心中的意思?”
“朕的儿子朕了解,岐儿一向无心权术之争,只求淡泊宁静过完此生。”
程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又问:“微臣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吧。”
“五殿下这些年可曾做过什么错事,或是有过什么逾越之举?”
“岐儿一向遵纪守法,不争不抢,深得朕心,何来逾越一说呢。”
“原来陛下也知道,五殿下这些年一直都是如此,从未生过半点不该有的想法。”
谢瑾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凉意,再开口时,语气里也带了些愠怒:“程航,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恕罪,臣只是心中不解罢了。”
“你是觉得朕不该如此对岐儿?”
程航腰背笔直对着谢瑾重重一拜,继而又道:“微臣以为,既然五殿下这些年从未做错什么,陛下便不应该如此对他。五殿下无心权术斗争是他心中的坚持,而陛下如此便是在向天下人宣告,是您亲手将五殿下驱逐出局,或许日后继位的新君与五殿下能和睦友善,但此番陛下的态度,却足以让他在所有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因为在陛下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五殿下便已经成为了那个被父亲抛弃的儿子。”
“这并非我的本意。”
“微臣明白陛下一心想做到对所有皇子一视同仁,但微臣恳请陛下扪心自问,这么些年来,陛下当真对每一位皇子和公主,都是同样的宠爱同样的关心吗?”
“你可知你在朕面前说这些话是大不敬,朕随时可以因此杀了你。”
“天下人的性命都是陛下的,微臣也不例外,今日不论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微臣,微臣都不会有任何怨言,”程航不卑不亢道,“只是微臣确实替五殿下觉得委屈。”
“你是觉得,朕是为了替老七铺路,所以才如此对待岐儿?”
“这本是陛下的家事,微臣不便多言。”
“你今日言得难道还不够多吗?”谢瑾面容一凛,“你也知道这是朕的家事?又是谁给你的胆子在紫宸殿当着朕的面说这些话?”
谢瑾连连质问,程航却也没有露出惧色,只又重重拜了下去,声音沉闷道:“微臣自知今日言多,不论陛下如何责罚,微臣都愿领罪,只是今日所说都是微臣一人心中所想,与微臣的家人无关,还请陛下莫要牵连嘉启。”
谢瑾久久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你走吧,岐儿的事情朕会再仔细思量的。”
“多谢陛下不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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