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冰微笑道:“记得我说过的,你看着我的眼神和别的男子不同。”
能让绝情仙子一再称赞为男人中的例外,祈少不禁反问对方:“其实我也想问你,我有什么与众不同?”
慕冰道:“说不上来,只觉得你的眼神,让我感觉不到一丝的憎恶。”只见她柳眉微蹙,轻哼道:“可是其他男人呢……哼,出道江湖十年,我见过许多自命不凡的少年,见过无数目空一切的豪杰,可是当他们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至今都清楚地记得他们在面对我时,那可怜而又可笑的眼神。”
风尘岁月的磨砺,使祈少君便即明了慕冰的话中之意,慕冰静静地躺着,双手摆放在小腹上,继续带着叹息的语气道:“我无论走到哪里,听到的都是那些无聊的奉承,要不就是那些早已令我深恶痛绝的面目……十年的岁月,不知有多少为我陶醉的男人互相拼杀、决斗,可流了那么多的血,还波及许多他们身边的亲人、朋友和妻儿,只不过是因为我曾经看过他一眼、对他们笑了一笑,你说这是可笑还是可悲?最不公平的就是,这些到最后竟都成了我的罪孽……昨日在白堤边,若非你挺身而出,我的账上岂非又无端添上一笔血债。”
她情绪渐渐悲愤,而祈少君则静静地听着,表示了默认……
慕冰道:“自古以来,背负这种冤屈的女子又岂止我一人?哼,那些男人只会把‘红颜祸水’四个字挂在嘴上,把一切的罪责都推到女人的身上,其实彼此心照不宣,作为他们口中的祸水,女人无须解释也没有解释的权力,我要做的只有反抗和保护自己……所以我想通之后,便收起了自己的笑容,宁可去做一个冷酷无情之人。从那以后,我对任何人都冷言冷语、不假辞色,绝情仙子的名头从此响彻了江湖。”她又苦笑数声道:“明明是他们自愿为了我决斗送命,那些江湖中人却把这些血债都算到了我的头上,我就这么被他们扣上了‘毒妇’‘妖妇’的罪名,而我却还得那样委屈自己,还把自己原本与人为善的心,硬生生地变成了断情绝义……”
听到这里,祈少君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因为现实的残酷、因为世人的不善,原本天真无邪、温柔善良的她如何能够生存?所以她被迫给自己戴上了冷酷的面具,久而久之,她的内心被迫下诞生出了另一个冷恨决绝的自己,因为她需要这个冷毅的自己,来保护那个容易受伤的自己……
慕冰续道:“而让我彻底心寒的,便是青城山一行……”
祈少君忆起了在迎风酒楼余万里的话,问道:“就是余老鬼说的那个被你剁去手的云万振?他和他的儿子干了什么无耻勾当?”
后面那句话,显是坚信慕冰本无辜,她感激之余,道:“那次路过川蜀,久闻青城山之美,便上山游赏……谁知,他儿子云卢急冲冲地来到我面前,他说青城派遭遇朝天宫杀手袭击,她的父亲惨遭围攻,父亲拼死掩护他下山,可她不忍见父亲与同门被杀,自己却苟且偷生,又见我身形步法必是高手,于是求我出手相救,但那时我早已心冷,哪有心情去管这等与我毫不相干的事,谁知那云卢居然下跪哀求,我当时心想,若能救人一命,倒也是为自己积点阴德,何况男儿膝下有黄金,他都跪下求我了……所以,我去了!”
“可是,谁知道我随云卢赶到半山腰,只见云万振的尸体躺在山道上,正当我打算和云卢一起上前检视,哪知云万振的尸体突然一振、一股翠烟喷射而出,紧接着我就倒在了地上不得动弹了。”美人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听德祈少君也不禁心房一颤,忍不住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慕冰语气渐显愤恨,道:“那具尸体根本就是假的,而且里面装满了可以令人浑身酥麻的宁香软骨烟!原来这都是云氏父子二人的阴谋,青城派的探子早探听到绝情仙子来到青城山,所以这对狗父子便设下奸计,想来个一举两得!”
祈少君聪明绝顶,一点即透:“一举两得?莫非……”
慕冰道:“不错!抓到了我,自然可以扬威于江湖,这只是其一;至于其二么……我不想说……”
慕冰说到此处,只听到身旁响起一阵握紧拳头的喀喀之声,可见对方已然明了,更义愤填膺,更清楚宁香软骨烟,乃江湖中不齿于人的迷药!只听旁边之人冷冷道:“他们是想先玷污了你,再将你杀了……好个一举两得。”
慕冰又道:“但我如履薄冰多年,总算有几分历练。当时,云卢来突然找我时我已觉得蹊跷,而且他着看我的眼神……我早已‘习惯’,后来上山时虽听到有不少打斗声,但绝非大规模搏命厮杀之声,而后我看到云万振的尸身,那假尸身的确是云万振本人,可不知为何我当时更觉蹊跷,因为他身上毫无那种拼死掩护儿子逃出的端倪,而最令人生疑的,就是他佯装尸体的姿态,是青城派拿手的偷袭绝招睡虎扑貂。”
祈少君道:“这么粗浅的伎俩,他们也太小看你了吧。”
慕冰道:“可能是他们的计划太仓促,而我又步步都在留心着,至于后来被他们擒回去,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这对狗父子偷偷将我带进了青城派后山禁洞,后来我突然感到他们在解我衣带,便大怒之下突然出剑突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干得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祈少君赞她干得好,口中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眼中精芒闪动,若有所思。
慕冰道:“云老贼的右手就是这么废掉的,那云卢一见不对刚要拔剑,便被我顺势废了招子,而云老贼更是天性凉薄,见儿子遭殃竟然逃之夭夭,我当时实在怒不可遏,便杀了云小子泄愤……”
祈少君想说心狠手辣,但是他又更想说:“更狠的是那对禽兽父子!”
慕冰又道:“可是这一下子惊动了青城派,余老头他们四个听到呼救,便率领青城派倾巢而出围攻我一人,还大骂我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我生死悬于一线,除了反抗别无选择……禁洞前一场血拼,我双拳难敌四手,负伤之下拼命遁逃,跳入山涧一条急流中闭气于河底,这才躲过他们的追杀。”
祈少君陡然想起娘亲祈馨当年怀着他,也曾在水池下躲过了一场生死劫,心有所感;至于慕冰,祈少君终于明白她的绝情是怎么来的了,肯定是青城派那一次的经历,把她最后仅剩的那一点儿同情心也给欺骗掉了!
慕冰又道:“昨天,若不是余老头说出,我也不知当日一战,我手中之剑究竟沾了多少血……你一定觉得觉得我太心狠手辣了,对吧。”
祈少君道:“我差点就想着么说,可你当时若不狠,万一又遭到什么难测的变故,被这对禽兽父子玷污清白,不正好铁证了江湖上对你的流言蜚语?江湖之大,什么罪名不能捏造?这对狗父子大可以一推四五六,再颠倒是非一番,说是你引诱他们父子,甚至说你设计董吕反目的戏,令你百口莫辩。要说心狠手辣他们又岂遑多让?纵然他们的奸计无法得逞,却依然令你的名声雪上加霜……这叫一举三得!哼,卑鄙无耻……只是可怜了那青城派掌门夫人无辜受牵连。”
慕冰感佩这个少年心思缜密……青城派血案发生后,云夫人外出归来,眼见丈夫和儿子一个被废、一个惨死,又听说了经过“改造”的事情经过,经受不住刺激,结果从此疯癫,不久于人世……
慕冰黯然道:“知道么……青城之劫是已经我第五次遭遇这等事,之前四次也都是如履薄冰,而这一次更是险些送命,只要有一次不慎……我……我想我也不愿活下去了……”谁都不敢往下想,对于一个女子来说,还有比贞洁更重要的么?慕冰又道:“青城派惨案震惊武林,我彻底成了人人戳指的武林公敌,别说我一向不屑对人解释,纵然想,恐怕也就像你说的……百口莫辩。”
五次险遭玷污,却背上毒妇的恶名,谁知可道慕冰直至此刻还是冰清玉洁,祈少君痛恨那些披着羊皮的狼的同时,也抚慰道:“我明白……大雨那晚茅屋坍塌,你主动允我进石屋过夜,真的很感谢你……后来我为你盖被,即便你真的剁了我的手,我想……我也没有理由怪你……”
慕冰微鄂之下,翻身而起道:“你……你知道……?”
焉能不知道?祈少君当时帮慕冰盖被子时,以他的武功,怎么会感觉不出慕冰周身的凌冽杀气,可尽管生死悬于一线,他仍然帮她盖好被子,足见对方心怀坦荡……此刻二人心无芥蒂真诚以待,慕冰再次对后者充满了感激和钦佩。
祈少君思虑了一下,又问道:“对了,你跟师父又是怎么卯上的?”
慕冰轻哼道:“是他先找上了我,害我吃尽苦头,邂逅那晚我还对他充满恨意呢,可现在不恨了,无论他当时铸下了什么错,现在也足以弥补了。”
祈少君问道:“为什么?”
刚刚还觉得他是个七巧心肝之人,却偏偏会问出个这么傻子问题,但慕冰也并不在意,反问道:“你是他在外收的弟子,无极门的事情知道多少?”
祈少君道:“听师父说,无极门开宗立派已有千年,乃当今武林隐宿,从不涉足武林纷争,但一直以行侠仗义、济弱扶倾为宗旨。”
慕冰道:“是的,玄一道长的确是一位嫉恶如仇、大仁大义的英雄,这一点我并不否认,只可惜他终究脱不掉正道中人的自命清高和迂腐,当年闻听江湖上出了这么一个令人发指的绝情仙子在‘祸乱江湖’,不明就里地找上我,不顾一切地挺剑将我诛却。”
祈少君回想恩师临终时,字字句句发人深省,全然不是迂腐陈规之辈,本想替他辩解几句,但他此刻同情慕冰遭遇,何况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非师父昔日铸下大错,临终前又怎会如此痛定思痛、深愧万般呢,故而不语……
慕冰叙述当时的经过……
当年在黄山脚下,一群衡山派门人为寻仇围攻慕冰,慕冰冷恨之下,绝情剑招招狠绝,青芒闪过之处便见落地残肢,惨呼声声不绝……
正当胜负既定,玄一道长飘然来到此处,眼见这绝色少女周围触目惊心的场面,质问她何以这般心狠手辣……其实玄一乃当世高人,岂会轻信江湖流言,当时就微感这女子似有隐情,而且又看到衡山派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少女,又岂是名门正派所为?但慕冰那时早已性情大变,根本不屑去理会一个过路道士,转身如烟般飞掠而去……
可是刚飞出数十丈,只见玄一在她前方不远处提着酒葫芦静候着,她一惊之下变向掠去,可是无论她飞向哪里,玄一总是神情怡然地在前面不远处喝着酒等候她,慕冰心中惊惧,深知这位道士的武功惊世骇俗!
“臭道士!你追着本姑娘干嘛?!”语气虽怒,却隐含惊怖颤声。
玄一仰首一饮,缓缓道:“嗯……幻海的高足,果然名不虚传。”
慕冰愕然道:“你认识家师?!”
玄一道:“何止?贫道也见过你。”
“见过我?”慕冰一时忆不起来,玄一也叹道:“陈年旧事……唉,当年那个乖巧的小姑娘,今日竟变得如此心狠手辣……可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