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白衣已浸满了血,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又有多少又是别人的。
他面无变化,唯有几根碎发被溅湿,贴在瘦削紧致的下颚边,凝结的血珠又滴落到他脸上。
“……等我们走累了,就找个院子住下来……”
“……老巷深处,梧桐垂柳,十来小婢……”
“……没人认识我们……”
“……这时我最想,我们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声……”
“……杀你便是送你下地狱……”
“……阿弥陀佛,菩萨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别,别再杀……我……一起……”
他终于发出了一声,但声音瞬间便被惨叫淹没。
当初逃命杀那郑世允等几人,他实已称得上温柔。这时他明明一只手轻搂着他,另一只手却在开人膛腹,断人头手,一把刀砍来,他劈手夺过刀,左右一划,两人也就倒下了。
他动也不动,把他护得好好的,横刀挡在身前丶肩边丶背後,不让任何人和利器靠近他。
蹭蹭,刺啦,当当。
刀剑相抵,暗镖反噬,血肉横飞。
有人挺身,有人瞠目,有人咒骂,有人惨叫。
他转手几挥,又连着五六人携刀带剑倒飞出去,无人有机会重来。
想来他很少用兵器,还是不惯,便如先前所拿苏无是那把,最後一刀捅进一个少年心窝,轻轻一推,那少年便连刀飘出,一并扎在後来者身上。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他终于又听到那胖和尚的声音,重响于洞中,回响多时不消,震得心头麻痹,心头竟只一喜:够了,我们也就一起死在这里。
但这几人似都不打算让他死,几僧道交耳之时,越汇将他抱入栏内,这时方见他脸上布条已不见,目中微一动,而後勾了勾唇,吻了一下他的眼睛。
一个带血的轻吻。
他一转身就离他而去,仍如鸿飞冥冥,一个赭袍人意识到了,一股狂怒将他攫住:他什麽都不计较了,不过是想重建越家,为此放下一切,不惜全家被杀……他把他们看得比至亲还重,到头来这父子俩却都瞧他不起……他好不容易练上师父的武功,却就眨眼之间……更显得像个笑话。
他紧握住那只断筋的手,狞笑着迎上,“你还是要杀先我。来吧!”
他豪气丛生,再不躲闪,只想和这个名义上的小师弟真真正正较量一场。
然当此人放了怀里的人,一朝双足自由,反守为攻,断了一只手的越兴海和被踢在土坑中的郑雍和竟没了分别——
他只接了两招,便被一把扣住脉门,“啊”地一声惨叫,双腕就断,小儿般被掷壁上,连吐数口浓血;越汇几乎和他同时抵达,一脚踏上他脚踝,越兴海又大叫出声,双足齐断。
“越先生!”
“哈哈哈,哈哈哈,”越兴海大笑不止,“越汇,你忘了,这可是师祖母亲手种的……”
一瞬之间,千百根红藤齐齐松动——
越汇踅身一退,越兴海被红藤拖回,捆于壁上,一瞬抽作干尸!
“……越先……青妹快退!”
数十人猝不及防,一瞬被拖拉回去,落得和越兴海同样下场。
密密麻麻丶比之先时更粗更长的红藤如鬼鞭乱舞,见人便裹,满洞惨叫叠起。
“不能碰那红藤!”数人这才叫道。
季千里微张着眼,只有一个阿笙和他待在此间,她发着抖,一见红藤伸来迅疾将他扑倒,借半截栏杆拦截了红藤,翻身几滚,连避数下,但更多的红藤又已袭来。
横飞血肉倒映进他漆黑的眸中,衆人自顾不暇,更少有人能救别人,又记得那藤不能砍断,利剑在手也只敢避其锋芒。
横撩竖揽,东挑西拨,想去取火,如何腾手?
那血影从衆多藤蔓与死人间一飘而过,似乎一瞬就要到自己身边,但两根藤蔓已先至——
“汇……”
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