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一人两人,也不是十人百人,那是满城上万人,你救得过来吗?”
谢云斐微微擡眼,眉眼间是不容辩驳的冷静,他与谢兰潜年少便相识,可他性情冷硬,与谁也算不上熟络,唯一能入了眼的唯有自幼一起长大的宋映雪,因着宋映雪的女儿心思,他看谢兰潜也是一日比一日不顺眼,“梓杉城破前,我会先炸了整座城。”
“滥杀无辜,无数百姓枉死。”少年眉目清冷,亦是不容动摇的坚定,“你们想要成就的天下,也是人间炼狱吗?”
谢兰潜站在他身前,两人身量相当,一人瘦削,一人强劲,谁也不肯让,“百姓是没有姓名的,有百姓的天下才是天下。”
“以弓箭威吓,你以为能撑几日,等漠南漠北还有谢珏的军队来了,那些满身染病的流民就会不管不顾的冲破梓杉城,你知道届时又将会死多少人!”
“秦州丶云间丶凤麟洲,不过十几日连屠三城,若是没猜错,接下来便是邺城丶闲林镇丶梓杉城。”
梓杉城以南,过了定安州便是南烈王谢瑄的天下,南烈王素有仁德之名,几乎所有人,都将南下当作了唯一一条生路,在屠刀的追赶之下,义无反顾的奔往梓杉城,这也是那些流民敢一次又一次试探的原因,若身後是死路,前行或许有一丝生机。
“只有先下手为强,才能护住我身後的人。”
“治标不治本,只会死更多的人。”
两人相对,皆是双目赤红。
冗长的死寂中,谢兰潜张了张口,“如果。。。。。。”
但他忽然什麽也说不出来,他不是神明,救不了世间万万人,他有些茫然的看向前方,谢云斐有所偏颇,比起梓杉城里逃难而来的流民,谢云斐想护住的,是生他养他托举他至今日的南地百姓,可在他的角度来看,半生流离,无归处亦无偏颇,人命便是人命,活生生的人命。
“钟源!”
高大的侍卫从一旁走出,“是,将军。”
“将投石机拉来,备上火油丶炸药,让弓箭手将弓拉满。”
“谢云斐。”谢兰潜伸手拦住钟源,目光看向自己这位年长几岁的堂兄,常年带兵打仗,身上自有一股杀伐之意,他行军打仗素有本领,谢兰潜向来敬重,只是眼下,却也顾忌不得,“那是人命。”
“是数以万计的人命。”
“命令是我下的,人是我杀的。”谢云斐斜斜看他一眼,“与你谢昭无关。”
“毁了梓杉城,杀尽了所有流民,此战必胜吗?”谢兰潜的声音凌厉,在这寂静一刻尤有气势,他微微擡眼,睨着谢云斐,隐有挑衅之意,“你能赢吗?”
他话音刚落,钟源握剑的手便扬了起来,流火反应更快,剑鞘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钟源武功不低,却不是流火的对手,不过几招便落了下风。
谢兰潜擡手示意流火住手,他这几日瘦了许多,袖口露出来的腕骨像是雨夜里的弯月,墨色长袍衬得整个人多了一种凌厉的肃冷,唯一不变的是他那双冷月清泠般的眸,细碎的波光粼粼,“没有解药,迟早谁都逃不过。”
谢云斐看着谢兰潜,唇边勾起薄冷的笑意,“我没有解药,可身前身後,总要有取舍,如果死亡有早晚,南郡的人,会活到最後。”
“我会把生机留给他们。”
几乎所有南骁营的将士,都是来自南郡十八城,南郡那些百姓,才是一路撑着父亲跟他走到现在的人,才是值得他用性命去守护,哪怕死了也觉得值的人。
“如果,我有解法呢。”
谢云斐收回目光,他的神情没有过多的变化,只是在两息後,头也不回的转身朝外走,“明晚,我会进攻。”
谢云斐走後,谢兰潜一个人站在夜风里盯着梓杉城看了许久,树叶哗哗作响,阳光倾洒,半明半暗,身着铁甲的巡逻队规整有序的从他身後走过,河西军丶南骁营的军旗各自在风中飘舞。
腥风血雨欲来,此刻的平静便显得是那样珍贵。
在图祥镇的那些年,谢兰潜得到了李冉的毕生所学,老师当年的心灰意冷,明明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不得不避走图祥,立誓从此不问庙堂事,这样一个人,愿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直到今日,他走过渊北的茫茫大雪,一路颠沛流离九死一生,方才有片刻的明白,这才是老师最後的救世之法。
老师早就看穿了大俨,只是他不忍心,不甘心。
“主子。”
谢兰潜一霎回神,流火站在他身後,神情晦暗难明,道:“孙先生来了。”
孙淼挎着药箱从暗处走出来,拱了拱手,“公子。”
“小老儿今日来辞行。”
“我要进梓杉城去。”
谢兰潜脸色一变,他知孙淼用意,越是知道,才越难受,“您知道。。。”
“我知道。”
孙淼嘿嘿一笑,“不瞒您说,小老儿这般年纪,也算长寿了,无子无女,无牵挂,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我该拦先生的。”谢兰潜眼中闪过细碎的光,孙淼擡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公子,你拦不住我,我非去不可。”
“治病救人讲究一个对症下药,不见病人,怎麽又能治得好病?”
“医者,如为人父母,我这一生救人无数,实不忍眼睁睁看着这麽多人死在我面前。”
谢兰潜作揖拜下,他心里有一个极冒险的主意,或能救许多人命,或能害许多人命,可比起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死去,他总该试一试,试着闯出去,如果,如果有万一呢。
“我想请先生坐镇定安州,共解梓杉城之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