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说自己没有骗过她们,但在李有福的事上我确凿无疑地撒了谎,也就没有勇气再说这话了。
“你不信?”
“我信。”李月贤说:“我是怕你和爹一样,一声不吭地不见了,我们就要一辈子等下去。”即便我真的不见了,她们也不该因为我而困住一生。
“你放心,我哪儿都不去,立春之後,你可以随时来明月庄找我。”
“要骗人总是有办法的。”
李月儒耸了耸她,“哥,她就是害怕。我也怕。我晓得庄子里为了修塔的事忙碌得很,心里却觉得没那麽简单。但你也不告诉咱们,我问慧慧还有小季姐,都说咱们没必要知道。哥,抓不准的东西怪吓人的。”
“她们说得对,你们没必要知道。”了解的越多,往往就会産生更多不必要的麻烦,李春生希望整件事结束得干脆利落,我持同样的观点。
“月儒,抓不住就不要抓了,徒增烦恼。这个家还得仰仗你们,好好抓着大家吧,别让它散了。”我尝试将慧慧那套关心当下的理论挪用到人际交往中,结果表明它的确有用。
李月儒说了句:“你也是咱们家的,我也要抓着你。”
“在这之後,好吗?你信我。”
她最终还放开了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此时此刻,孟明达和慧慧又承担起了战略转移负责人的角色,在小季老师这个总指挥的安排下,中学里最後几个与我们站在一起的家庭就要逃离,其中就有金铃儿和银铃儿,也包括老校长与小季老师。
两个姑娘还是有操不完的心,“慧慧姐,咱们走了,你们怎麽办呢?”
“我们?”慧慧捏了捏银铃儿肉嘟嘟的脸,“我们可有的是办法呢!你们几个现在的任务,就是出去,好好享受今年的春天。”
“你送我们去春游?”一个油嘴滑舌的在里面说着,衆人都乐呵呵地笑起来,“逃亡”的凝重氛围也淡了许多。只有金铃儿偷偷凑到慧慧的耳朵边问她:“慧慧姐,我们放弃了家乡,算是背叛吗?”
“好姑娘,故乡不是死气沉沉的一片区域,故乡是活在你身上的。”慧慧说,“你活得好,故乡就好,怎麽能算是背叛呢?”在我们三个当中,李春生应当是最有故土概念的一个,他生于此,长于此,未来也将在这里死去。慧慧的居所不以地理范围为限制,我则早已因为时间漫长的流转而淡化了对根源的感知。只知道我的出生地离这里不远,但几千年过去,沧海桑田,面目全非。同时,也因为我作为人的时间太短,活得太仓促,故土的印象总是模糊的,我还没来得及産生这种近乎哲学的思考就成为了燃灯星君。天地间,一个小小的山羊坡就可以成为我的居所,故土也就难以被赋予什麽坚定的含义了。
金铃儿仍没来由地爱着这片土地,“我要是以後还回来,是不是背叛了你们?”
这次是小季老师来回答,“你是为了什麽回来?”
金铃儿说出了那个在避难所里做出的决定,“回来建设一个更好的明月庄。一个……一个不需要吉祥天师庇佑的明月庄。”
一切本该是如此的。
“是这样的话。”小季老师弯下腰去拥抱她,“等你回来的时候也要让老师知道,我们一起建设这里,好吗?”
师生之间有了美好的约定,慧慧明白李春生的努力已经完成了闭环,没必要再插手更多了。
孟明达从驾驶座上扭过头来说:“孩子们,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去春游啦!”
旧面包车成了最後的堡垒,带着明月庄的火种在路上摇晃。这时李春生却从主路的方向朝他们奔来,他的胳膊上还清晰地滴着水。
“等一下!等一下!”
孟明达的车本身开得不快,慧慧在後面拼命地挥手,让那堡垒放慢到李春生小跑就能跟上的程度。他拍打车窗,“等一等,金铃儿!是我!”
车里的孩子经历了复杂的思想斗争,因为李春生曾叮嘱她们,上了车就不要再看外面的景色,直到车子停下来之前,谁来都不要见,即便是李春生也不行。
“金铃儿,我看他是真有要紧事儿!”孟明达喊道。
车窗的漆黑被移除了一片,露出最接近太阳的一个景象,“春生老师!”
“拿着!”李春生把一团东西交到金铃儿手里,完成了使命般地站住脚步,土地顷刻间就成了淤泥,使他无法站稳,摔倒在地。
面包车摇晃的车厢已经驶出了明月庄,金铃儿摊开了手掌,看到那团轻盈的东西正是被小白菜丢进河里去的两只铃铛。她再次不顾一切地从车窗探出去,看到在出入明月庄的大路口,李春生靠着慧慧坐在地上,她看不清也听不清任何东西,只想着要再说些什麽。
明月庄的边界是模糊的,并没有一条清晰的界线。李春生把铃铛交到金铃儿手上的时候,其实已经跑出去五十来米了。慧慧来扶他,李春生觉得身上像是有上百恶鬼的手拽着他往回拖。
面包车越来越远了,李春生看到金铃儿趴在车窗边张了张嘴,风太大,他什麽也没听清。
重新回到明月庄的土地上没有让李春生觉得多好受,反而更加疲惫。然而李春生在很久以前就将这种感觉抛诸脑後。他站起来,对慧慧说了句:“以後就拜托你了。”便决然地转身投入到无形的烈火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