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原本打算和他说些什麽?”
“我……”我的脑中一片空白,要说什麽呢,这件事我从没考虑过,“我不知道。可能他来了自然就知道了吧。我再等等吧。”
他没有来。
不管我要说什麽,都已经来不及了。
第二天清晨,清溪河又披上了粼粼的金光。铃铛的声音一晚上都没有断过,数不清有多少声,但多少声都没用了,李春生没能听见。
慧慧走过来,“别等了。”
我坐着没动,觉得就这麽放弃了还是对不起他。
“别等了。”慧慧再次说,“你知道我为什麽从来都害怕死亡吗?我怕的是未知。凡人的我不担心,因为我明白会见到你,再见到门,穿过门去过下一世的生活。但成了仙,没人知道我们死後是怎样的,我怕的就是这份未知。现在他给出了答案。”
“虚无。”寂静无声的虚无。“你不害怕虚无吗?”
“虚无也是答案,比什麽都不知道好多了,不是吗?”
是这样的。李春生给了我们解答。我想起慧慧曾提起过的,属于我们的终极问题。
“生命是什麽,你理解了吗?”
慧慧反问我:“那你理解死亡了吗?灵在世间周而复始,死亡的意义是什麽?或者,它有意义吗?”
“没有。”我摇摇头,“没有意义。”
我想我和慧慧都仍然没能交上这份答卷。我无法描述死亡这种缥缈的东西,我只能在李春生的身上了解到遗憾。
遗憾,就是来不及,剩下的,也都是勉为其难。
我收起铃铛,往塔的方向走去。那里早就没有了李春生,而是一捧细碎的黄土,我从中只能捡起他的眼镜。
慧慧走过来问我:“李月来,你看到他在火中的时候,有没有感到悲伤?”
我想了很久,很久,也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我只是说:“他如愿以偿,我们应该恭喜他。”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好吧。我懂了。我只有最後一个问题,之後你还以李月来的身份去生活吗?”
我想起李春生曾说的,我只要是李月来就好。想起我对月儒和月贤的承诺,想起小季老师和老校长,还有金铃儿和银铃儿。原来红色的线,他也留了一些在李月来手上。
“会的。李月来会好好过完他的一生。”
慧慧笑了笑,“那我可以提前恭喜你,几十年後,成功从人间八苦中安然脱身,就是此地的正神了。”
八苦,八苦。难怪李春生如此执着地认为我是合适的人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一点点修改规则的特权,你想好怎麽用了吗?”
我很早就想过了,“一切功过,当有奖惩,往生轮回之前,当有阴司地狱,以偿还生前之恶。那些受苦的,若是愿意投胎便去投胎,若是要等个说法或看着人赔罪的便等。”
“那还应当有判官,有掌事。”
“我为判官,我为掌事。”
慧慧说:“这麽敬业呀?”
“那你倒是给我批点经费。”
我们都笑了一下,随後这笑也和寿仙土一样被咽到了肚子里。过了很久我才问道:“你呢?”
慧慧作出了与此前一样的回答:“我可舍不得这人间呐。”
现在一切都明朗了。慧慧终于知晓了神明死後的结果,她的疑惑得到了解答。而我,总算彻底地成为了一个纯粹的旁观者,与人世间的生死纷扰再无瓜葛。
明月庄里的人们,一部分吞吃寿仙土噎死了,剩下的都成了毋庸置疑的疯子,只有小白菜在围墙上如履平地,他的口中清唱着:“月亮爬上呐小山岗,我把歌谣呐唱一唱,船上的星星摇摇晃,屋里的人儿静悄悄,别把心事呐放心上,快快睡下呐好梦长……”
又等了许久,我才在这歌声中艰难地接受了一个事实——
李春生死了。
我与慧慧在黄土中站着,直到我们的身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