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吧。”周榛宇随意道,抱住她:“让我再睡会儿,困。”
楚娜在他怀里莫名所以。她也是很久之後,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当年的风雪之夜,在巷口曾匆忙拉住一个小孩。而这小孩时隔十年,认出了她。激发了更多的回忆。
惊蛰过後,第一批树苗被栽种下去。间伐期三年的速生阔叶树种,在春雨里绽出新叶。
周榛宇提前从外地返回,总算结束两地分隔的日子。但他们也不总有空腻一起,很多时候他都得泡在车间,从纤维测定,到打浆制浆,再到裂断长和耐破度测试。一样一样熟悉过来。
那天楚娜正坐在沙发边玩游戏等他回来。表哥致电,让她明晚去吃饭。
她啪啪按着键:“好。怎麽还劳烦马队亲自打给我,姑呢?”
“别嬉皮笑脸的,哥得先问你。”表哥压低声音:“你到底打算什麽时候带那个谁回来?早晚得见见。”
楚娜手一抖,电视上马里奥一个大头朝下,gameover。
是,早晚得见。但至少得先探一探姑妈对周榛宇名字是否还有印象。表哥能认出他,那是职业使然。老太太毕竟没直接接触过,希望已经忘记当年那桩抢劫案。
隔天下班她刚准备出发,忽然接到姑妈电话:“娜娜,你别急着来,去帮姑买瓶豆豉。东门菜市场口那个老赵家的,别买错了。”
楚娜不懂厨艺爱好者对区区一瓶酱料的执念。算算来回得个把小时,于是直接叫了同城跑腿。这样等她人到了姑姑家楼下,东西也离得不远了。就在街边等待骑手的工夫,她忽然望见个眼熟的身影从姑姑家楼道里出来。还没等看仔细,那人已钻入路旁一辆车内,扬尘而去。
楚娜翘首盯了两眼,颇为疑惑。等拿到豆豉上楼进门,发觉姑姑手中握把菜刀,正站在竈台边发怔。
擡头见到楚娜,竟吃了一惊:“这麽早?”转身开始笃笃切饺子馅。楚娜注意到她脸色发红,不知是不是被热气给熏的:“姑,刚才谁来了?这儿有杯水。”
姑姑头也没擡:“隔壁来唠嗑。洗洗手。吃点儿水果去。”
楚娜没再多问。她知道对方的脾性,不想说的问再多也没用。
楚如媚年轻时是远近有名的一条好汉。当小孩时没把自己当小孩,成年後也没把自己当女人,实在是情势所迫,容不得她在这两种身份里流连太久。父母早殁,她当姐又当哥将弟弟拉扯大,养出一身彪悍气,骂起街来让地痞流氓羞得宛如处女。对每位亲人,她又随时张着翅膀竖着冠子,有种不由分说的保护欲。
楚娜幼时很有些畏惧这样的姑妈。年岁渐长,才慢慢理解这份铁汉柔情。
她去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听着水流哗哗,一边想,如果不是眼花,刚才那身影明明就是周榛宇他爸。在他家那几天,楚娜与这位伯伯交流不多,只觉得寡言温厚之下,有种了然一切的睿智。
她还曾与周榛宇开玩笑说,他爹放电影里要麽是主角的人生导师,要麽是大BOSS,也可能两者都是。
今日这番拜访与自己有关,还是有其他渊源?而姑妈忽然支使自己去那麽远的地方买酱。是不是知道他要登门,为了错开时间,避免他们撞上?
这一刻她思绪还满满被此占据,但当下一秒,视线接触到一样东西,却猛然忘了这件事。
纸篓里有支用剩的验孕棒,被卫生纸包裹,只露了一半。
表哥夫妇正在备孕。这东西出现并不突兀。突兀的是楚娜意识到,自己也该来例假了。早该来了。
她从卫生间出来,姑妈正在解围裙:“瞧我这记性。酱是有了,料酒又没了。”
“我去买。还需要具体哪家的吗?”
“楼下超市就行。”
楚娜从药店拐了一趟,买了支验孕棒。上楼时用手机搜了搜相关信息,最近是不是偶尔会头晕恶心?非得说的话有是有,但休息不好也会这样。
她将东西塞进包里,吸口气揉揉脸,打开门:“姑,料酒来了。”
刚进门便闻见一股炝锅的焦糊味,笃笃剁馅的声音停了,房间里悄然无声。楚娜疾步冲到厨房,就见姑妈脸朝下,倒在一堆刚择干净的菜苗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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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当天和朋友赴远郊钓鱼,表哥在外出警,一家人里表嫂倒是最先赶到的,慌乱中还跑错了方向。周榛宇出去将她迎到急诊门口,楚娜刚在那送走医生。
“妈怎麽样?”表嫂急问。
“没什麽大事,还是血压引起的老毛病。观察两天。”
表嫂喘息未定:“好好的,血压怎麽会升呢?”
是啊,自从姑妈有这方面毛病以来,一直很注意佛系养生,每天背诵好几遍“人气我来我不气,气坏身体无人替”,表示要再拼出三十年寿命帮儿子养娃。
楚娜答不出:“不清楚,做着饭就昏倒了。”
“行,多亏有你,还有你这位朋友在。”表嫂拍拍她:“我去给你哥打电话,让他慢点赶。”又看一眼周榛宇,走了开去。
留两人在原地,楚娜犹疑少时:“你爸今天也在公司吗?”
“我爸?好像没在。怎麽问这个?”
她想一想,决定直言相告:“我今天看到他从我姑家出来。”
周榛宇也挺意外:“他?他去找你姑做什麽?”
“他?他去找你姑做什麽?”
“就是不知道啊。我姑不想说,我也不能硬问。你爸在家说过什麽没?”见他摇头,她迟疑着提出一个猜想:“你说,他俩不会在遇到各自伴侣之前有过一段吧?把我姑激动成这样。”
万一成真,姑妈前任的儿子,能不能算近亲?
周榛宇哭笑不得,但一时也没法完全否认这种可能:“总之我百分百是我妈生的。就算他俩有过一段,咱俩也没任何血缘关系。”
“那也很尴尬。”
“尴尬什麽。我哥都三十多了,三十多年前的老黄历,我爸妈感情怎麽样你也看到过。能有什麽影响?”
楚娜刚要回答,一想,怎麽还正经讨论起来了,没谱的事。
周榛宇同样觉得这话题展开得滑稽:“要真想知道,等我回去问问。不过我爸年轻时候看到女的就结巴。除了我妈,谁会这麽没眼光。”
楚娜一笑,心情稍稍放松:“谁说的,我看你妈眼光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