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红头发女人说。
闻命心道这又是个啥。
“你不懂啦!”红头发女人对他们两个表示无语:“真是青瓜蛋子,你让那些人,往这里头塞小费。”
她们蹲下身要给他系,闻命居高临下地看她们,感觉她们仿佛习惯了伺候人。闻命忽然拦下来,他蹲下身把那块绑了一半的带子取下来,拉过时敬之,塞进他的手里。
闻命仰视着他说:“你帮我绑吧,小敬。”他笑着低声道:“讨个好彩头。”
时敬之又被人戴了花,耳朵边上别着玫瑰花,她们互相戴花,最後也给闻命戴花。
时敬之跪下身给闻命把绑带系上。最後很郑重地打了个蝴蝶结,他做这个很熟练,蝴蝶结匀称又好看,像德尔菲诺大区里中学和大学毕业证书上的蝴蝶结。
他做完这一切,闻命就被人拽着拉起来,热情的姑娘们挨个亲吻他们,在他们的脸上落下轻柔的吻,金黄色的丶火红色的丶鸡血红的丶野玫瑰色的亲吻,祝福他们红红火火。
她们说那个带子叫做“招财绳”,上头绣了送子菩萨开光过的红线,那根线还是梅姐奶奶传下来的中国结上拆的。
闻命正好看到了梅姐门口的对联,上帝死了,我们要相信自己。
履历光鲜,谈吐优雅,这是精英的标准。这跟他没什麽关系,他和时敬之说:“我要去工作了。”
*
那之後的时间里,闻命度过了一段安稳又平和的日子。
他们没事了就去梅姐那里坐坐,她们对她还是很好的。红头发的女人对时敬之说,“你来呀,我给你做好吃的。你皱眉干什麽?你又不是我的客人。”她们对他的新鲜感和好奇感大过挣钱的欲望,说他学生气。红头发女人说,“小帅哥太听话了吧!根本不经逗,小心被人吃了!”她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她说你要学会游离浪荡,时敬之懵懵懂懂,闻命说你听她瞎讲。
那条招财绳很管用,闻命获得了一大笔稳定的收入。只是不久以後他的钱锐减三分之一,因为情色似乎与他无关。很多客人想要摸他健硕的胸脯与大腿,闻命对这种骚扰烦不胜烦。但他很快想开,与其处于被动,不如主动出击。闻命和经理提出要进舞池,而酒吧刚刚经历一番巡逻官的清扫,经理怕出事,他顾及闻命的年龄,把他发配到吧台里端酒。条件是闻命的裙摆又上调三寸。
闻命没有办法上舞台拿钱,但凌晨两点从热闹的打碟台上跳下似乎成了闻命的保留节目。酒吧里经常搞庆祝活动,闻命需要端着酒盘热场。
一开始有人趁机摸胸摸屁股,向他献上火辣大胆的热吻,但是很快,闻命学会了灵活躲避,再让那些人心甘情愿地把钱塞进他的腿环。他在努力学习隐藏自己丶明哲保身,但是他也在学着毫不保留地利用自己的优势,酒吧的常客都对一位腿环上插着火红玫瑰花的侍应生有所耳闻。
这些事闻命不想让时敬之知道,因为实在没有必要。这和尊严无关,他只是觉得无聊,有那个时间,他更想和时敬之讨论唱片和小猪跳跳。
但是时敬之是绝顶聪明的人。他什麽也没有说,只是费尽心思向邻居借来一把玫瑰花苗,然後将屋侧和隔离墙中间的部位清理出来,造出一片玫瑰花园。
後来那里的植物又多了些,闻命说不清这是因为对方喜欢花,还是因为自己喜欢花,也许都有,其中还掺杂着他对精英阶层高贵艺术品位的想象。
他记得有天他听到了时敬之讲话,“有很多事我没有做过。”
他说,我没有吃过路边摊0。5块钱一个的炸小饼,他说我也从来没有一起和同学翻墙逃课打游戏。
但是後来闻命和他一起做了。
闻命偶然知道了时敬之喜欢吃荔枝和樱桃,就在花园里栽樱桃树,梅姐门前有株紫藤萝,爬在房子墙壁上,春夏的时候很漂亮,像个高级公寓,闻命也搞了一棵来栽。
每天早晨的起床故事一直在持续,闻命相当喜欢即兴发挥,有好几次他在酒吧观察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群,然後回家给时敬之讲小猪跳跳和朋友菠萝丶西瓜丶小羊和熊的故事,时敬之把这些故事刻录进了唱片里,起名叫SundayMStory。
闻命空闲的时候,就带时敬之出门玩。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坐着五彩斑斓的小破电车畅游全城,或者骑着绑满彩色气球的破烂自行车在沿海大道冲刺,又或者是随便找个地方淘光碟和唱片。闻命喜欢音乐剧,时敬之能背出四百多部剧的名字,堪称活目录,後来很长时间里,闻命动不动就带着活目录出门买唱片。
买唱片的路上顺带帮杂货店送货,送米,送面,送油,送整箱的啤酒,无人偷无人抢,所有人都好好,唯一的威胁是老鼠,所以居民们养了很多猫。时敬之怕猫,又忍不住去碰,蹲在地上和猫咪大眼瞪小眼,闻命送完货了,他还赖着不走。
闻命和时敬之窝在那间破旧的小屋里度过了一整个炎热的夏天。
他们骑着破烂自行车穿越一整片霓虹灯悬挂的街道,再大汗淋漓地喝冰冷的果酒,一起啃下午六点後贩卖的三分之一块打折的西瓜,再顺着原路跑回来,时敬之累了,闻命就把他背回来。等有了力气,继续在屋子里疯跑丶拍拍打打滚做一团。
有时候闻命会去咖喱店淘一些香料,他们自己在家闷头发明新菜,然後做你画我猜的游戏,闻命在他手心里写菜名,时敬之去猜。
阳光灿烂的午後,他们常常窝在避光的床板後一起睡过整个下午。
时敬之睡觉很板正,可是他怕日光晒,经常会在日影偏移的时候缩起肩膀滚进闻命怀里。
他睡觉的时候像个虾子,瘦弱的脊背弓到极致,对于同睡的人来说其实特别不友好。
每次他一动闻命就醒了。然後闻命会脸红如血,他的心跳飞快,整个人想动又不敢动,又忍不住撑起胳膊看他,闻命可以跟一座沉默的钟似的,长久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上大半个钟头。
时敬之睡觉时安静又乖巧,那把微型枪不知道被时敬之放到哪去了,没有了遮挡,对方细腻的脖颈和胸膛暴露在闻命眼中,全然是毫不设防的姿势。有时候他也会惊醒,做噩梦似的张皇失措,表情脆弱又恐慌。
闻命会忍不住轻轻拍他的胳膊安抚他,时敬之一直茫然地睁着眼睛,闻命就叫他,时敬之呆愣好几秒,攥紧了闻命的袖子不放手,直到确认了对方是谁,才又空茫地合眼睡过去了。
後来闻命习惯从背後拥抱他,时敬之体温偏凉,骨头瘦硬,但是被拥抱後变得又温又软,那时候闻命感觉空虚的胸口被一点一点填满,而对方似乎也有了安全感。
闻命常常会在这样一些瞬间産生荒谬的猜想,那些想法让他心跳如鼓,他想时敬之是不是非常需要他,迫切又渴望地需要他,像是抓住一根稻草一样需要他,是一种生命对着另一种生命,尤其是时敬之在他旁边安静入睡时,闻命心底总是産生类似的错觉。闻命想,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可以为了这个人赴汤蹈火。
那可能是闻命记忆中最为平静和多彩的一段时间,他在时敬之身上体会到一种平静无波的美好,那种包容万物的良善让他如饥似渴,让他越来越不满足。
在闻命眼中,时敬之这个人,和粗野丶狂暴丶勇猛丶野蛮丶贫苦毫无关系,他是溪流一般绵延的存在。
他想抓紧这个人再也不放手。无数次,无数次,闻命无数次感到危险而干瘪的饿意,风暴般狂飙的欲望在他心底翻滚沸腾,再被他狠狠压制下去。
那时候他还意识不到自己这种强烈的占有欲,他只是心惊胆战丶无微不至地把这个人捧在掌心里。他可以如数家珍地讲出无数件小事,他们做了什麽,说了什麽话……大脑中的树突和轴突化身刀笔,蘸着闻命的精力和髓液,一点一点地,闻命把这些刻进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