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放置了信号屏蔽仪,但是我的目的,和你想的不太一样。”闻命身後的声音说。
那声音里透着疲惫,似乎还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叹息。
一楼船舱下的女人仰头同他四目相对,那一刻他们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彼此的面容,他们的面容那般清晰,猝不及防的,倒映在彼此乌黑的眼底。
那一瞬间,闻命似乎看到了自己那迂回的丶黯淡的丶拖得长长的如同荒诞戏剧一般的一生。
他很想向前奔跑,如同像世界宣告,这样一个不堪一击的生命也可以茍活下来,只要他向前跑,就能沉浸在干燥温软的阳光之下——
他恍惚想起多年以前,他在潮湿的海边走,连续走上好几个小时,将海边的海鲜带回,再从垂悬着旧鞋子与高压线的屋檐下捧出一束新鲜的玫瑰,经过大笑不止的人群,经过长长的床单被罩遮掩的阳台,经过摇摇欲坠的贴满色情杂志的书报箱,经过满街市集小贩和拥挤不堪的电车轨道,将花朵贩卖给似乎闪着光的花店中。
其实还有一件事——
他想……
还有一件事………
而在几步之外,时敬之迎着海风向外望去。
然後他很快地转过头,毫不犹豫地继续擡起手,因为动作太快,没有人看清他到底什麽时候出手,他盯着空中的身影,嘴唇翕动,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冲着闻命的背影无声说了些什麽。
那似乎是一声呼唤,“syren。”
那一刻闻命若有所觉,他很想回头望,却只听到自己剧烈的丶失序的喘息。
那支钢笔正对着的方向,染血的子弹破空而出,一滴热血撒在了对面女人的眼角,在她的馀光中,遥远处,和那些再遥远的地方,流光溢彩的四尺玉怦然绽放。
只是白天看不见任何彩色光亮,只有轰鸣巨响不断传来。
血花在闻命的胸口炸开,他看着遥远的天际,极速坠落。
他有很多事不太明白,就像自己现在的处境一样。
为什麽可以轻易将屏蔽仪放到船上?
为什麽欲盖弥彰地点出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
为什麽那麽僵硬麻木地听自己讲述蓝图?
为什麽……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几天前的画面,在海边玩草地上,他们讲了一个故事,他其实并不怎麽会讲,因为这些年背负了太多混乱和罪恶,好像麻木才是他必备的一部分。
他听到自己讲,小猪跳跳说,“那我们玩一-二三木头人好不好”
小猪跳跳用力地拥抱了小羊,小羊全身的雨水哗啦啦地挤了出来。“好啦!这下你能动了
吧”他又指指自己的胸膛,“两颗心的靠近可是没有任何水份的!’
小羊摸摸被打湿的刘海,笑了笑,“谢谢你,小猪跳跳,现在我们快回家吧!”
“那丶我们梦里见!”
“嗯,梦里见!”
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闻命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剧烈扭转身体,下意识伸出手,又在一秒钟内将手中的残片投掷出去,即将抵在对方的喉间。
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女人的眼睛。
然後他恍然回头,他忍不住回望,看到了时敬之的眼睛,那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所有的事。
时敬之的欲言又止丶犹豫不决…他时常暴露出的嘲讽表情和抗拒动作都有了缘由。
他恍恍惚惚地想,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他看到了那支笔,其中的子弹无音地丶冷静地丶准确地贯穿了他的胸膛,火焰般炸开。
心脏跳动的频率完全失序,他看到了染血的钢笔,还有上面的全家福,幼年的时敬之在懵懂地看他,然後他对上一双浸满冷意的眼睛。
闻命看清了,双眼仿佛视穿了时敬之的身体,要把他深深印在眼底,他这次终于看清了他在说什麽。
“那当然不是我的计划……”
和你成为战友,同盟,一起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彼此原谅,彼此守护——
那当然不是我的计划。
他们四目相对,时敬之无视喉间流下的鲜血,伸手重重推了一把。
漫天水花中,闻命看到汪洋海水中鼓出巨大泡沫,时敬之面无表情,他的嘴巴在动,似乎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目光沉冷,无声说着,“我要炸掉德尔菲诺。”
“砰——!”
船终于靠岸,电子提示音按时响起——
【前方航道已偏离,请在适当位置停止,重新规划路线。】
【终点已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