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敬之没有回答。
“你自由了。”
闻命松开对方的手。
他们仿佛竭力跑完了半生,浑身都有些脱力。
“闻命。”时敬之脑中有种奇怪的空洞:“我只是忽然觉得,我有点害怕,我不知道怎麽选,也不知道对不对。”他说未来怎麽样,我不知道。
“我们都不知道。但是我有预感,会很好。”闻命坚毅的目光闪动,静静看着他说:“你说你是胆小鬼,那我做给你看,我来做你的榜样。”
“我不需要做英雄,我做你一个人的英雄就可以了。”
时敬之做完这道题完全脱力,他出了一身汗,整个人迷迷糊糊,连擡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关系。”闻命给他擦擦脸,轻轻抱住他说:“慢慢来。”
*
曾经时敬之在玛利亚海岛上的教堂里说,“因为你需要一个人去爱你,那麽我爱你。”
为了爱而去爱,像是神明般无私丶无情又冷酷,散出一束光般的刺痛,可闻命感觉自己的灵魂瞬间被从教堂里解脱出来。
曾经他以为时敬之唯一一次的说爱是欺骗,然而他并没有骗他。
他因为怒气去向时敬之施加凌辱,可是时敬之什麽也不说,只用那种嘲讽而冷酷的目光看他。最後他筋疲力尽昏过去,浑身透着抗拒和偏执。
那一刻他想起安睡在他怀里的小敬,可是最後能记住的,却是某一天,执拗背对他默默抹水泥的身影。
那也许是时敬之同他互动的初始,又或者是软化态度的暧昧不清的表达方式。
那仿佛是一种属于东方式的委曲求全丶暧昧缱绻,又似乎是某种怯懦的献爱。
可是时敬之最後又说,你要跑。
他想时敬之的确高明,他也许没有办法坦坦荡荡说出爱,却永远默默守在在他的身边,为他解去背後沉重的枷锁。
他总是那麽深谋远虑丶滴水不漏,敏感而警觉地发现那种所谓的爱也会成为枷锁,所以他说要分开。
这时候他总是不留馀地,残忍冷酷,毫无死角般坚不可摧,让人无力招架,只能无可奈何地低头就范。
曾经闻命苦苦纠结于那些漫长的颓败感,他分辨不清那些目的丶伤害和错觉,而现在他终于明白,那是一种爱。
那只是一种爱,一种宽宏大量,却又无法宣之于口的,时敬之式的爱。
闻命其实想不明白,那到底叫不叫分手。
他问,时敬之,你想我留下来吗?
时敬之沉默了好半晌,轻轻摇摇头。
他哑声说,对不起,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一段时间。
闻命阴沉沉看他,时敬之重复一遍,我还是想分开。
“延期是什麽意思?”
“我没想好。”时敬之同他僵持半晌,叹了口气说:“我没想好…可是我也想好好生活…我想试试…我想给我自己一个机会。我想再试一次…”
可以。闻命说,那你自己呆着。但是你要记得联系我。你拥有拒绝我的自由,但是如果你出什麽事,我立刻马上跳海自杀。
时敬之满眼不赞同。
“你是想抛弃我吗?”闻命突然问。
时敬之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闻命手在抖动,他摸摸时敬之的眼角,同他四目相对,很认真地重复一遍,“你是不要我了吗?”
时敬之颤抖着嘴唇,突然小声哽咽说,闻命,你不要这样。你要去找一个更好的人。
这似乎是他现在最单纯的愿望。
他想你到底在犯什麽傻呢?闻命虽然看起来沉稳,但是有时候又心性单纯像个孩子,满心满眼都是时敬之,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这一个人。
这是不对的。时敬之想。因为偶像崇拜而丧失自我让他不寒而栗,把某个人当成人生理想更是大错特错。
独立,金钱,尊严,道德,爱,理想,信仰……这些才是人生中崇高的部分——尽管这里面有些不是他的人生信条,可就是因为这些东西不是他的人生信条,他才活的这麽失败,所以他更加清楚地知道,拥有这些,才可以过得游刃有馀。
闻命沉默半晌,说不好。
对方就站在他面前,垂下的手指紧紧蜷缩,闻命掏出他的手,一根一根把手指掰开,他说:“我找不到更好的人。我就是这麽死脑筋。你要按照你的那套来,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也没有办法左右我的自由意志。”
为了表达清楚,让时敬之知道自己在说什麽,闻命连自由意志四个字都蹦出来了,他决定回家继续研究群己权界论。
“听我说。”闻命沉声道:“你很勇敢,你知道吗?你在这件事情上,一直非常冷静理智,不是谁都可以坦然自若地面对失败丶迎接死亡的,也不是谁都可以不服输地面对残酷的现实丶正视那个要强的自己。大部分人只是敷衍又潦草地活着罢了。”
“不…”时敬之急着否认:“我只是个无能又可悲的胆小鬼。”他默默说:“世界不会因为个人的想法而发生改变,每个人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张单程票,看谁能拼到更远的地方,有些人即便是敷衍活着,那也是成功者,而我学不会,所以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