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只好日日和和几个姐妹待在一块儿聊天,偏偏她们还大多有女儿,一个两个都把女儿带在身边不说,还要时常和她炫耀。
女儿只能孤零零留在府中的沈夫人,听得牙都快咬碎了,也只能看着人家的孩子惆怅。
但这次秋狩不一样!
沈夫人想到丽人坊今天刚送过来的一大箱裙子,轻咳一声,赶紧安抚快不耐烦的沈怀昭,轻声细语道:“是最后一套,试完这套我们今天就不试了。”
——明天接着再试。
在沈夫人乐此不疲的努力下,无论沈怀昭如何百般拒绝,每天都有一大堆瞧着根本没太大差别的衣服要试。
试到最后她索性不再露面,经验丰富的和沈夫人玩起了捉迷藏,反正现在天气也不热,在哪里看书都没有分别。
沈夫人找不到她人,也就息鼓偃旗,最后选了个最明艳夺目的大红骑装,预备着让沈怀昭成为全场最亮眼的女郎。
对此沈怀昭没有任何意见。
别再让她试衣服就行,至于穿什么都随便。
日子在和沈夫人的斗智斗勇中过得飞快,沈怀昭每天天刚蒙蒙亮就醒过来,抓紧时间简单洗漱一下后就抓着书往外面躲,一时之间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一般,虽然不和规矩,但心情一时之间开阔明媚了不少。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秋狩当日。
辰时,鼓钟正鸣,秋高气爽,皇宫正门与偏门合在一起共五门俱开,皇帝銮驾自正门出发,后方跟着随行宫女太监近百人,浩浩荡荡汇成长列,手捧陛下日常所需的各种物品跟在銮驾后,恭敬步行。
贵妃的金銮马车自东一门出,虽然排场不如陛下浩荡,但也有侍女二十几人,马车似乎日日浸在香风中,所过之处皆是暗香阵阵。
朱雀大街已经被禁军牢牢把守,不许百姓围观,众臣的车马按品阶高低候在大街两侧,待皇帝与贵妃走远不见后才一一按品阶跟上。
皇后携太子高临楼台之上,望向下方车水马龙。
皇帝的銮驾位于最前,好似昂扬的龙首,带着一往无前的睥睨之意,就像回到了从前御驾出征,大军浩荡进取诸国时的光景。
曾几何时,母亲也曾为陛下手披铠甲,掸除邪厄。
他们母子也曾站在今日的城墙高楼之上,攥紧拳头,满心担忧地望着陛下亲率大军北伐。
几十年过去,现在想想恍如隔世。
太子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心,又被面前的场景勾出犹疑,因为禁足时生活不足而消瘦不少的中年人望向他已经生出白发的母亲,轻缓道:“母亲,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皇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城楼下的车马,似乎沉浸在柔软的回忆中,听见太子的疑问,那些怀念顿时如潮水般退散,不见一丝踪影。
她偏头,细细端量着太子眼角的纹路,她的孩子今年还不到四十,正是壮年,脸上却早已生出细纹。
“你以为你还剩下多少机会?”皇后一针见血道。
“这次监国,是我们争取到的最后机会,你如果再不能夺得一方军权,拥有和羽衣卫制衡的能力,最后的结果无非还是为人鱼肉,一败涂地。”
太子:“可父皇还不知道皇弟”
皇后冷笑着打断了他的天真之语:“你以为他真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宠爱贵妃?你的父皇只是不希望你存在,壮年的皇子会威胁到他的位置,至于那个小的,只是保证国祚稳定的工具罢了。”
是贵妃生的,还是旁的妃子生的,都不重要。
皇后向来温和从容的眉眼冷厉下来,语带尖刻地讽刺道:“过去几个月还没打醒你的妇人之仁吗?安和他们险些死在东宫,你也看不到吗?如果不敢,你现在就去跟你父皇请旨去当个庶人,我就当没有过你这个儿子。”
太子握紧拳头,大喝道:“母后!”
皇后仪态全失,双眼通红地吼回去:“那么多人为你牺牲了那么多,他们哪里还有退路!你要让他们白死吗!”
守门的侍卫已经被皇后的心腹遣散至城墙下,连绵无边的高台上只余下这对天下最尊贵的母子针锋相对,嘶哑的吼声尚不及传到旁人耳中,就缓缓消散在半空中。
青石板层层垒成的高塔恍惚间变成了青苔积覆的白骨,太子沉默良久,而后道:“儿臣知道了。”
“绝不会让他们白死。”
皇后闭上眼睛,长叹道:“希望北边一切顺利。”
简短的对话结束,母子二人相顾无言,唯有喟叹,高墙下百官车马已经缓缓驶离朱雀大街,守卫也渐渐散开,解封道路。
明明住在街附近,却因为守卫封路,只敢在家中打开门窗暗暗看热闹的百姓从家中鱼贯而出。
布衣小贩复又扛起他的冰糖葫芦沿街叫卖,茶馆里说书人重重一拍惊堂木,说起刚新鲜出炉的段子,说道兴时不忘捧起掌柜送来的水一饮而尽。
朱雀大街恢复了它本该有的人间烟火。
承认
作为正被人们兴致勃勃谈论的一员,沈怀昭此时却觉得自己不太好。
沈夫人担忧地用帕子拭去沈怀昭唇角的水渍,关怀道:“怎么样,还想吐吗?”
因为要留出时间给官员们修整,秋狩明日才正式开始,女眷们多还着常服。
身着青色素纱襦裙的沈怀昭猛地捂住嘴巴,用动作无声地回答了沈夫人的问话。
沈夫人见状眼角一抽,简直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怎么会难受的这么厉害,之前出门的时候也没见这样啊。”
沈夫人的陪嫁方姑姑也随侍在马车内,她年轻时东奔西跑,有些经验,见状犹豫道:“是不是马车太颠簸的关系?去别馆的路确实要比京中难走许多,姑娘起得早没吃什么,又喝了不少水,想吐倒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