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帷马车碾过官道积雪,裴霖攥着绣金丝车帘,杏眼亮晶晶地望向对面闭目养神的兄长:“大哥,这次射艺考核若我得上等,把照夜白送我好不好?”
车厢内炭盆噼啪作响,裴戬指尖敲在紫檀凭几上:“去年随父王在北境擒获这匹烈马时,它可是踢断了三个马夫的肋骨。妹妹的胃口倒不小。”
“大哥这是答应了!”裴霖笑嘻嘻缩回锦垫,金丝璎珞在杏色裙裾上晃悠,“对了,澜姐姐托我传话,说是无意得罪了哥哥,望你海涵。”
车外忽传来骏马嘶鸣,裴戬撩开窗帘,恰见一匹枣红马踏雪而过。
那日围场少女张弓搭箭的英姿在眼前一闪,他摩挲着虎口旧茧淡淡道:“她冒犯我的次数,还差这一回?”
裴霖眼珠一转,凑近些压低声音:“其实澜姐姐这般飒爽,配二哥正合适。前日我说起她猎得雪狐,二哥居然头一次听完了才离开的。”
“裴霖。”裴戬叩响车壁,惊得少女缩回角落,“未及笄的女儿家成日琢磨保媒拉纤,像什么话?”
暮色渐浓时,裴戬独坐书房批阅军报。
烛火摇曳间,忽觉眼皮沉重。恍惚梦见如意苑海棠纷飞,月洞门内闪过藕荷色裙裾。那女子时而倚栏读《六韬》,时而执剪修整箭竹,将他珍藏的青铜箭镞统统换成绢花。
最荒唐是那夜,女子抱着龙舌弓推开书房。
烛光映得她眼尾胭脂似三月桃夭,分明是郁澜模样,却比平日更添妩媚:“这弓原是嫁妆,只赠心上人。”葱白指尖抚过弓身夔纹,“不过。郎君今夜得宿在后院。”
惊醒时,更漏正滴三声,裴戬盯着案头《漠城布防图》,喉间发紧。
窗外残雪映着月光,竟与梦中女子皓腕一般莹白。
三日后端王妃召他吃茶,博山炉腾起檀香。”昨日射艺考核,郁四姑娘拔得头筹。”
端王妃转动翡翠佛珠,面露惊异,“护国公府的千金许姑娘屈居第二,霖儿得了个第三。”
裴戬握着越窑青瓷盏的手微微一顿。那日校场红衣少女三箭连中靶心的情形蓦地浮现,箭羽破空声犹在耳畔。
“晋国公府老夫人邀我去枯荣寺进香。”端王妃蹙眉叹息,“他们家倒是心急,怕是那郁四姑娘相中你了。”
“母亲推了便是。”裴戬垂眸看着茶汤中浮沉的雀舌,“北境战事吃紧,年后孩儿要驻守漠城,没这份心思!”
王妃手中佛珠忽地停住:“你年过弱冠,房里总该有个知冷热的照顾才好。”
“不必。”话音未落,裴戬已起身整装。
玄色蟒纹常服掠过青玉砖,带起的气流惊散香炉青烟。
廊下忽有侍女惊呼,原是梅枝积雪坠落,恰似那日校场被郁澜射落的旌旗流苏。
……
晋国公府朱漆大门前悬起八盏灯笼,红绸从檐角垂落,随风拂过“射艺魁首”的金字牌匾。
郁澜倚在回廊美人靠上,腕间缠着的药布尚未拆,指尖轻抚过新得的犀角扳指——这是祖母特意开库房赏她的。
“姑娘快瞧!”侍女捧着描金漆盘碎步而来,“夫人把咱们院里的月例都添了三成呢!”盘上累丝金锞子映着秋阳,晃得人眼花。
正房传来郁夫人爽朗的笑声:“给马厩当值的也赏!”她执狼毫在洒金笺上疾书,墨迹未干便差人送往各府报喜。
郁老夫人捻着紫檀佛珠迈进门槛,满头银丝间的翡翠抹额都透着喜气:“咱们澜丫头给祖宗长脸了!”
“母亲说的是。”郁夫人忙搀老夫人落座,“只是年关将近,大嫂子那边…”她话音渐低,瞥见屏风后大夫人魏氏的身影一闪而过。
郁老夫人拨弄着珐琅香炉,青烟袅袅中叹道:“魏氏不善经营,去年庄子上竟亏空五千两。”她忽然握住郁夫人手腕,“你来协理中馈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