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裴淑宁案头摊开的册子上,新晋秀女的名字用朱砂圈得分明。
萧承煜随手拨弄着博山炉的香灰,看裴淑宁执笔沉吟:“太尉之女李静姝、大将军之女叶明薇,依例该封贵人……”
她抬头望向皇帝,“不过这两人背后牵扯着前朝,位份太高恐惹非议。”
“便如卿所言。”萧承煜指尖划过“沈扶歌”三字,墨色袖口拂过黄绫,“倒是刑部尚书之女……”
裴淑宁忽然轻笑,笔杆轻点在“沈氏”名侧:“陛下在金殿上问她‘三不审’时,臣妾便瞧出您的心思……莫不是想给她个‘常在’位分,好教她尝尝‘巧言令色’的滋味?”
“常在位太低了。”萧承煜忽然抬眼,唇角勾起半分笑意,“她父亲断案时讲究‘端平如水’,便赐她‘端’字,封端美人——从八品,倒合她牙尖嘴利的做派。”
裴淑宁搁下笔,望着皇帝眼底的促狭:“陛下年近而立,怎的还像少年时般爱捉弄人?”
她忽然想起选秀时沈扶歌答“明辨是非是风骨”的模样,倒真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不过这丫头倒有趣,比那些只会背《女诫》的强上千倍。”
“卿可知她三日前在朱雀街做了什么?”
萧承煜忽然凑近,声音里带着几分兴味。
“下都督家的庶女与她产生矛盾,想打她,却反被她当众甩了对方一记耳光,说‘水藻精也敢在明镜湖里兴风作浪’,倒比御史台的弹劾书还利落。”
裴淑宁挑眉:“倒有几分沈尚书的刚正。”
“不过陛下若真想磨砺她,总得给个好去处,长春宫如何?”
“长春宫?”
萧承煜指尖敲了敲案头,“便依卿所言,叶明薇……咸福宫吧,惠妃当年也是武将之女,让她们作伴。”
“李静姝便安排在翊坤宫附近的储秀宫。”裴淑宁提笔圈注,“也好让她与贵妃之间,姐妹亲近,余下的,淑宁按品阶安置便好。
“卿可还记得。”他忽然握住裴淑宁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镯子,“当年你初入东宫,总说‘六宫之事如理乱丝,需得慢抽细理’,如今看来,这盘丝洞里倒真来了个会织网的。”
裴淑宁笑着抽回手,指尖点了点册子上的“端美人”。
“陛下莫不是说沈丫头?她呀,倒像把未开刃的刀,若真让她在长春宫闹出些动静来,倒比看那些规规矩矩的绢花有意思多了。”
几天过后……
圣旨展开的瞬间,沈扶歌望着“端美人”三字险些笑出声,以为封了从八品美人是件喜事,偏生那道“赐字端”的朱批像根鱼刺卡在喉头。
宣旨太监尖着嗓子念完,她嘴角抽搐着接过圣旨,指尖在“端”字上碾了碾:
好个“端方雅重”,分明是那日在朱雀街说了几句话噎了皇帝,这人真记仇!
“多谢公公跑这一趟。”青竹捧着漆盘上来,五两一锭的银子放到公公手上。
太监笑得眼睛眯成缝,压低声音道:“沈小主可着紧些收拾,您的宫殿是西六宫的长春宫,三日卯时三刻便要入宫……”
圣旨刚收进紫檀匣,前院便传来二哥沈明轩的笑声:“妹妹这‘端美人’的封号,倒像给判官配了支玉簪子,瞧瞧这腰板挺得。”
沈扶歌抄起案头的鸡毛掸子便追出去,却见沈明轩早已躲在父亲身后,探着脑袋比了个鬼脸。
“端字怎讲?‘端茶倒水’的端?还是‘端着架子’的端?”
“沈明轩你找死!”她作势要扑,沈明修却忽然将圣旨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就走:“为父突然想起刑部还有卷宗要批。”
母亲江若华忍笑按住她的手:“别闹了,你二哥从羽林卫带了西域进贡的胡饼,去厨房瞧瞧?”
待父亲走远,沈明轩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我可打听过了,‘端’字在《女诫》里是‘端容止,慎言行’的意思。”
“妹啊,你够慎言行么?”
沈扶歌抄起掸子就往他肩上拍,却被他灵活躲过:“得了吧二哥,你教我的‘袖里藏石灰’‘裙角绊人’算不算慎言行?”
兄妹俩追打间,江若华望着圣旨上的朱批,眼底闪过一丝忧虑:“长春宫虽好,却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