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闻禁军如贼,带着刀的禁军就是贼中王,没想到居然是些既勇敢还无比客气礼貌的人。
不仅对救灾一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在听说他想画一些带刀的小像,尝试着印到报上去后,不顾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乖乖听他摆布,拿着刀做出各种姿势。
而在被告知报纸出版发售当日,会免费送给他们一份时,一个个只会喜得搓手了。个个赌咒发誓定会好好保管,传于后代子孙瞻仰,不忘今日之勇。
什么贼王,明明像是长不大的孩子。
到最后还是楚云阔连声推辞,言有小厮相伴,社中还有杂事,不然这三人定会穿过大半个东京城将他送回家。
坐在骡背上的楚天阔看着渐渐变成三个小黑点的人影,脑中想了很多。
还是胡总编说得对,军报卖不好的根本原因还是太浮于表面,没有深度的去挖掘军卒的喜怒哀乐。
只照旧时模样,将他们都描摹成洪水猛兽,世道毒瘤。
尽日里只抄些邸报上的老生常谈,对军卒的士气和荣誉感绝不会有什么提振作用。
启蒙第一书《三字经》就写了,人之初,性本善,可见没有什么天生坏种,当兵的也是从胳膊那么长点的婴孩长成的,但凡不傻,就听得懂道理。
楚云阔看着随着骡子走动而踢踢哒哒的文件袋,心中忽地生出一个念头来。
自打那帮着区希范告状的蒙驹被殿下赞以信义,让他归环州兴办义学,教化夷众,事成之后保他一个前程后。
报社中就一直有个小道消息在流传,只要归乡办义学办出成绩,就能入殿下的眼,前程大有可为。
可他是受区希范之事应聘入社,那时候各州办义学和报社的位置都已经被抢得差不多。
剩下的全是如环州这等边夷烟瘴地区,得满足一些特殊条件。
比如说蒙驹在环州就是个夷人头领。
而胡总编深谙殿下试点总结经验之法,明言之后再开报名首重社内积分高低。
可他完美错过草创期。
忙活几个月,才刚刚摆脱每日排版,混到采访普通禁军士兵给军报撰文。
若按社中时下的规矩,他想要给销量最高的汴梁日报撰文,少说要三五年时间。
一想到自己当初对老父亲放下的那些豪言,楚云阔就觉得自己不能按部就班的在报社中熬资历。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他对今天这三个禁军士兵很有好感,思路也顺畅活跃极了。整篇采访稿可谓是文不加点,倚马立就。
也许他的天赋正在于此。
本朝军队最多的地方在西北,而那边新组建的报社要求苛严得出奇,十个里初刷就能刷掉六七个,到地方了试用三个月又能退回来一半,再加上虽有才华但受不住苦的,还得再加上两成。
所以哪怕如今报名标准已经放宽到曾经中过举,边州的报社还是缺人得很。
楚云阔想去试试了。
而人在迫切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会给自己施加强烈的心理暗示。
楚云阔从一开始的小声自言自语,到握紧拳头放在胸前不住给自己打气,连牵着骡的小厮都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少爷,您自言自语在说些什么呢?”
楚天阔目光炯炯有神,精光仿佛凝为实质射出:“我说,我要去西北!”
吓得小厮直接慌神,左脚绊右脚直接把脸扎进了新铺不就的煤渣路里。
满脑子就剩下一个想法:完了,他家少爷疯了。
东京城很大,大到在同一时刻,有很多人产生了和他一模一样的想法。
只是彼此间身份差距犹如天壤之别。
*
一刻钟前,东京城郊,一座常平仓外。
皇城司乱糟糟了几个月,这才推出了一个名叫叶明的人接替了梁鹤的指挥使位置,负责赵昕外出时的宿卫。
但此人明显是皇城司内部倾轧未完,但又不舍得放弃这个能接近赵昕的机会,临时推出来顶缸的。
其例证之一就是叶明现如今已是五十有四的人,须发大多斑白。武官到这这个年纪,顶多再过两年就得上箚子乞骸骨。
不过叶明是人老心不老,一直卯足了劲在赵昕面前表现,想为自家的孙辈铺好路。
赵昕也正好用他这一点,来做一些得罪人的狠活。
就这种寒冬腊月,昼夜不息监视东京城附近十几个常平仓的活,换做梁鹤一定没这么缜密无缺。
不过作为现如今皇城司中名列前茅的大辈,叶明的做事手段又过于质朴粗暴。
他是拽着孙姓仓管的头发,把人硬生生拖出仓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