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之下,又有驿丞、税课大使、县仓大使等不入流的杂官。
花知县阴沉着脸,郁郁寡欢的声音道:“各位,三年大考之期就要到了,本县实户口、征赋税、均差役、修水利、劝农桑、领兵政、除盗贼、办学校、德化民、安流亡、赈贫民、决狱讼等等方面,实在乏善可陈呐,诸位何以教我?”
堂上众官员眼观鼻、鼻观心,无一人答话。
花知县愁眉微微一锁,望着王宁道:“王主簿,你负责的税赋,上收了几成?”
王宁咳嗽一声,轻轻捋着胡须道:“赋税么……我贵州全省税赋尚不及江南一县,一向依靠朝廷赈济。收不上来不稀奇,收得上来才叫稀奇呢。倒是赈民方面……大人,咱们还得向上头请求赈济款啊……”
花知县无力地扶住了额头,王宁乜了他一眼道:“不过嘛,本县在实户口方面,倒是有些政绩。”
王主簿掏出一本帐簿,慢吞吞地翻了几页,咳嗽一声道:“三年前,我县实有户口625户,平均每户人口6人。现在我县实有户口911户,平均每户人口近6人……”
王主簿所说的户口是不包括苗疆番界的。
尽管葫岭已经建县,设了流官管理,但当地少数民族依旧在极大程度上自治。
所以尽管他们占了当地总人口的七成以上,还是只需向朝廷笼统地报个寨数、族数就行,其人口增减变化,朝廷根本无从掌握。
总算有点好消息了,花知县精神一振。
孰料孟县丞冷笑一声道:“这些人口可不是自然繁衍增长的,而是我县处于驿路要道,渐有流民在此定居。随着这些人定居本县,需要赈济的贫民灾民多了,偷窃、抢劫、斗殴等事件也多了。”
孟县丞加重语气道:“三年来,我县盗贼、狱讼案件逐年递增。如今尚有大量案件积压,要么无法破获,要么无法把罪犯逮捕归案。户口增加?嘿!嘿嘿!有什么可夸耀的?”
这位孟县丞与那位王主簿是针尖对麦芒,一向不合。
别看对葫县百姓来说,县衙基本上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可毕竟还有点职权,于是也就有了利益之争。
掌控本县的这三把交椅,坐位的花知县无根无底,纯属傀儡。
县丞兼管着讼狱,用现代的话来理解,典史如同公安局长,县丞就是兼任的政法委书记,是典史的顶头上司。
孟庆唯一方面利用治安大权控制了屯军及其家属之外的当地汉民,另一方面和当地一个有名的豪强相勾结。
花知县虽有印把子在手,却奈何不了他。
王主簿与占本县人口绝对多数的彝、苗两族关系非浅。
花知县带着朝廷寄予的厚望来到葫县,三年来没有打开丝毫局面,其中不无王主簿从中作梗的缘由,此人根本就是那两大部落的权益代言人。
花知县叹了口气,略带希冀的目光看向本县儒学教谕顾清歌,问道:“顾教谕,本县的文教方面可有什么建树?”
顾教谕道:“大人,县学这三年里就没有一个学子可以通过考试成为生员的。实际上,本县不要说秀才,就是连合格的童生和蒙童都寥寥无几。现如今在县学里读书的几乎都是‘官生’……”
县学的生员有两个渠道来源,一个是考试考上去的生员,一个是品官子弟和外夷部族领的子弟,按照朱元璋当年定下的规矩,他们免试入学,属于一种特殊的“义务教育”。
迫于太祖皇帝的御旨,当地部落领们不敢不送儿子来就学。但这班小魔头基本就是来走个过场,不要说读书了,不闹事顾教谕就烧了高香了。
顾教谕唉声叹气半晌,忽然抬起头道:“对了,年初本县刚刚迁来一户人家,男子名叫徐伯夷,此人学识极为出色,如今已是本县生员。我县这些学子中,将来若能有一人中举,那也必是此人。此人当初并未决定要在本县定居,是老朽求才若渴,特意许诺,只要他肯留下,每月破例领廪米六斗。这个……本县文教上能否有所建树,可全靠他了。”
花知县木然而坐,已经无力吐槽了。
巡检罗小叶见这模样,摸了摸鼻子,也开始了他的述职。
罗小叶是巡检,而巡检是武官,隶属贵州都指挥使司,再往上就要归兵部管了。
但是他和普通的军队又不同,平常要听从县太爷的调度,勉强算是县太爷的下属。
只不过这许多年来,当地屯军及其家属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团体,如同一个独立王国。
当地官府对他们的影响力极其有限,而他们的事情一般当地官员也不用负责。
如此一来,花知县对罗巡检的话就更不在意了。
“唉!葫县情形复杂,朝廷诸公并非一无所知。就算我大考不及格,想来朝廷也不会对此全然不加考虑,罢官应该是不会的。若只是贬官调离,我也认了,虽不甘心……唉!”
手下的官员还在向他汇报着工作,花知县已经在考虑他的未来了。
叶小天带着水舞和瑶瑶走进县衙,心中满是疑惑。
他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县衙门口居然连个站岗的人都没有,或者不知道站岗的官差溜到哪儿去了。
进了县衙之后更是难得看到一个人,远远的曾经偶尔见过一个衙差书吏模样的人,还不等他上前问话,那人就晃着身子闪进了一处签押房,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这一行人。
叶小天站在院中了一阵呆,对水舞道:“此地与中原大不相同,便是这县衙也透着种种古怪。依我看,咱们还是走吧,马上去铜仁,不要管这里的事了。”
水舞讶然道:“那……艾典史等人的事咱们就不管了?”
叶小天道:“艾典史既来赴任,一旦久不报到,官府必然查问,到时一定能找到他们。你不要忘了,那山口还有死马和破碎的车辆,很好找的。”
水舞忽然想到一事:“叶大哥,咱们在鹿角镇搭艾典史的车来此,镇上的人知道你的底细。如果咱们一走了之,官府来日查问艾典史下落时,恐怕你就要成为最大疑凶了。”
叶小天一下子被她点醒了:以官府中人的操行,一位朝廷命官在他们的辖境之内遇害,这可是极重大的一桩案件。
到时候官府若破不了案,难保不会让他背黑锅。
不如及时报案,先给自己定下幸存者兼报案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