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魂日前,我都只能维持散魂水鬼的状态,现在也看不清远处的东西。好在老爹不仅给我安排了住所,还派遣了个几个鬼丫鬟照顾我的起居。丫鬟们除了皮肤白得有点像尸体,个性都还蛮活泼。
“小姐你好美啊,现在都这麽美了,还魂以後一定更美!”丫鬟甲惊叹地看着我的脸如此道。若不是人鬼疏途审美有异,她这马屁绝对拍到了马腿上。
丫鬟乙:“真想看看小姐人身的样子,到时候让她和我们幽都第一美人鬼比看,看谁好看。”
我道:“第一美人鬼?”
丫鬟丙:“小姐刚死不知道,幽都的第一美人画得一手好画,弹得一手好琴,清冷淡漠,温润如玉,那皮相更是倾国倾城。尽管每年都会收到好多人的聘礼,但无论有多少人追求,都会被拒之门外。有时候美人心情恼了,甚至还会把对方的魂都撕得七零八碎。”
提到琴,我一时手痒痒,要来了一把筝,把她们打发出去了背对着窗口抚琴。
儿时我做过几个模糊的梦,谱了一支短曲。梦是断断续续的,曲子也残缺不全,总是每次弹到关键部分,就弹不下去。我只知道这支曲子基调轻软飘渺,仿佛奏乐者陷入情爱,无法自拔。
原以为过了奈何桥成了鬼,灵性会多一些,但曲子还是一如既往,停在了关键处。
这时,眼角的馀光瞥见铜镜,上面有一道白影飘过。我放在琴弦上的手停了一下,但很快继续弹奏,心想这里阴气太重,动不动就能看见鬼影。我又拨动两下琴弦,那道影子又在铜镜上晃了一下。于是,我终于鼓起勇气,看向那面镜子——里面倒映着漂在窗外半空中的白衣鬼。因为这天杀的眼睛不好使,隔这麽远我还是看不清。
雕花窗栏半掩着,那鬼影穿过木窗,直接飘进来,还带上一阵呜呜声。终于身影慢慢清晰,我看见那鬼穿着白衣丶头戴白色高帽,手里拿着题字“你也来了”的招魂牌,红舌伸出来,直接拖到腹前。他的黑眼球只有两个点,盯着我眨也不眨。
手下的琴弦嘡啷一声刺响,我第二次眼前一黑,趴在古筝上。
*********醒来的时候,白无常已变回初次见面的模样。他坐在我身侧,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蔑然道:“自己是鬼,还会被鬼吓成这般德行,这是一种能耐,值得我们效仿啊。”
我哭丧着脸:“无常爷,我才死没多久,您别这样。”
“我的鬼身和人身差别很小,你若见了其他鬼的鬼身,岂不是更害怕?”
看着他那半埋在茶盏中的侧脸,那雪峰般的鼻梁,细长斜飞的眼睛,我差点把筝撞下桌子——这也叫差别小?只不过舌头长了数尺,眼睛瞪大到快要爆出来是麽?
我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每个鬼都有鬼身?”
“嗯,每个鬼都有鬼身,但不一定有人身。有人身的鬼往往当过人或仙,因此地位比没人身的高,像汤王爷,孽镜大人,阎罗王,崔判官……你看到的其实都是他们的人身。”
这样一说,我想起了汤少卿原形的鬼样:“少卿是什麽鬼,长得真吓人。”
“罗刹。”白无常用茶壶盖子拨了拨茶叶,“十殿王爷都是罗刹鬼,是地府里最强的鬼种之一。”
“无常爷您是什麽鬼?”
“勾魂鬼。”
原来是勾魂,我还以为是吊死鬼。“那阎罗王是什麽鬼?”
“判官。他和崔判官都是判官鬼,不过阎罗王的地位要高一些。”
“我爹也是判官吧?”
“不,他是赌鬼。”
我头上又冒出一大颗冷汗:“……这样说来,我也有鬼身了?”
白无常低垂着眉目,又喝了一口茶:“你现在就是鬼身,还魂日过後才有变幻人身的能力。”
我大松一口气:“还好,方才以为我会变得很吓人。”
“你以为你现在的样子不吓人麽?”
他拿起桌面上的铜镜放在我面前,我一看那张蓝幽幽的鬼脸,又一掌拍掉了镜子:“无常爷,还没问您来这里是有何贵干?”
“孽镜大人让我领你在幽都逛逛。”白无常放下茶盏,眼神犀利,如丝般横扫了我一下,“不过就你这脾性,还没走出回魂街,便会晕回来罢。”
老爹真有面子,带我观光,居然都请个白无常。
和白无常走出停云阁,我道:“对了,无常爷,你和黑无常是兄弟麽?”
“是义兄弟。”
“那你们称号这麽像,是因为结义之故?”
“不,寻常勾魂鬼差就叫‘勾魂’(4),道教阴阳八卦二分,白天司阳当差的叫白勾魂,晚上司阴当差的叫黑勾魂。勾魂阴帅叫‘无常’,因此我和范无救统称黑白无常。”
原来黑无常叫范无救。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无常爷您叫什麽?”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还未请教。”
白无常鄙视地看我一眼:“谢必安。”
注释(1):“忘川”和“三途河”的关系有两种,一种说法是三途河与忘川河为同一条河,国外称之为三途河,国内称之为忘川。另一种说法是忘川乃三途河的支流,且是汇入三途河的最长支流。本文参考自後者。
注释(2):关于黑白无常手里拿的棍状法器,有说叫“哭丧棒”的,有叫“勾魂棍”的,有叫“丧魂棒”的……说法不一,这里取“哭丧棒”,即出殡时孝子们拿在手中的仪仗。
注释(3):原本中国阴间的十殿应该是“十殿阎罗”,但因为文中出现了阎罗王,这里为了不混淆改成“十殿王爷”。少卿的原型是“十殿转轮王”。
注释(4):传说中的阴间勾魂使者只有黑白无常两个,但这样听上去好像不是很科学,人间那麽多鬼两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所以本文增加了小鬼差“勾魂”的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