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得只会叹息,当真要舍不得咽下去了。
四点金只有一份,吃完就没了,他最后吸了吸那骨头里的骨髓,方才罢休。
陈夫子有些惆怅,见碗里的肉都被自己吃得七七八八,也舍不得一口气全给吞了,只挑拣了一块三角状的豆腐干和圆形的看不出什么做的肉片,本没有抱什么期待,然则刚一夹起来,就见那豆腐干里头很迅速地被挤出了许多卤汁,渗透到米饭上。
这豆腐干里也吸饱汤汁,但味道较为清淡,还浇了一点很醒神的醋味。
那醋味不同于其他醋,更香,带着明显的蒜香,偏又不冲,也没有蒜臭,整个和着米饭、肉片在嘴里咀嚼,又是另一种吃头。
最要紧的是,他全都咬得动!!
年过七旬,陈夫子的胃口依旧很好。
他是第一个把所有饭菜一扫而空的,连一粒米饭都没有剩下。
吃完之后,其实真的饱了,抱着那竹筒本想捡几片叶子吃吃就罢了,谁晓得那芥菜煮得十分软嫩,只带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苦味,那丝味道被咸鸭蛋黄的咸香一压就不见了。
猪肉片很嫩,并不费牙口,汤饮更是清爽,又有芥菜特有清香,把他嘴巴整个清了一遍。
跟猪脚饭,简直不要太搭。
几人先后吃完,半晌,那段夫子忽然问道:“子坚,这宋摊主明日还做不做猪脚饭的?”
程子坚摇头道:“只一个人,应该来不及做吧?”
一时屋中不约而同发出惋惜的声音。
陈夫子道:“明日要是见得她,你同她说说嘛,我也找人同她说说,便是自己来不及送,我们去取也可以的。”
“正是!”段夫子顿时振奋起来,“我们派人去一道取回来也可以啊!”
又气道:“若能有这样好饭,上课都有精神多了,膳房里每日都给我们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难吃也就罢了,还不干净——前次我吃完,半天跑了七八次……”
他说到此处,忽觉不雅,才又慢慢住了嘴。
饭既吃完,事情也商定妥当,两名夫子也没有理由在留下,只等陈夫子打过招呼,就去安排上舍生来外舍分享心得事宜。
两人既走,程子坚自然要跟着走,只他走之前,忍不住去看韩砺,几次想要解释,又不知怎么说话,更觉时机、场合都不妥。
而后者那汤竟然还未吃完,此刻把竹筒抱在手中,慢慢去喝,见程子坚模样,开口便道:“看什么?你文章改完了?”
程子坚心中一惊,继而大定,忙道:“没有,没有!我这就回去改!”
说完,他又朝着屋中胡乱行了礼,高高兴兴出了门。
一时屋中只剩陈、韩二人。
陈夫子见人都走得干净,脸上笑意才渐渐收了起来,无奈问道:“正言,你明知去下舍讲学是个得名的好机会,为什么不肯答应?”
“我要这种名声做什么?”韩砺好笑,“士林间名声好了,交往就多,日后有人攀亲带故找上门来,岂不是连骂人都要看情面?”
“倒不如有个恶名,叫人人都远着点,以此自广,将来才好做事。”
“你踏踏实实的,步步平升,过不得二三十年,一样能入阁进院,何必走这样捷径?”
“我踏踏实实,还要过个几十年才能入阁进院,但只一个人,又能做多少事?”韩砺耐着性子答道。
“以我如今名声,将来入了朝,再骂几年,谁人不忌惮三分?但凡能有小半人被骂得行事警醒些,其中好处,便不知胜过我一个人苦干多少了——既有捷径,为何不走?”
陈夫子劝不动他,反而有些被说得心中动摇起来,只好又道:“等你入了阁、进了院,自有门下,众人群策群力,一同做事,难道不好?”
韩砺却是不以为然,道:“曹相公门下又如何?以他能耐,尚不能洞察,我难道又能好到哪里去?”
又道:“况且只要冒了头,必有人来做招徕,党党派派的,啰嗦得很,当今正是壮年,又要脸面,我做个诤臣不会吃亏,真有将来,再择其他道路就是。”
“世上事情,哪有这么简单!”陈夫子骂了一句,“我说不过你,你只小心点,省着点人得罪,免得我这把骨头走不动路了,还要去捞你!”
韩砺哈哈一笑,却道:“师兄放心,真有那一日,我怎么也要得罪个大的,免得丢了你的脸面!”
说完,他把屋中东西收拾了,又将那陈夫子饭碗洗干净放得回去,抱着那装了芥菜咸鸭蛋汤的竹筒,慢悠悠走了。
陈夫子无法,见他走远,方才捋须笑骂道:“小兔崽子,这一肚子心眼,都算计谁呢!”
且不说此处陈夫子十分无奈,一墙之隔的南麓书院中,林熠文却是无奈又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