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云碎也想问这个问题。
为什么穿书却能穿到当年那个铁栅栏外的小男孩的眼前?
而我以前为什么从来没这么想过?
“因为你想认识我吧。”应云碎这么说,侧躺看着迟燎。
迟燎也想翻个身侧躺,与他鼻尖对鼻尖,但身体跟上了锁一样无法动弹,不停往下陷的感觉,就只是絮絮叨叨地开口道:
“我认识哥哥,但哥哥不认识我。小时候我差点儿被打死,他们把我送到一个地方养着,我好难受,想死,是你拦住了我……不知道哥哥你还有没有一点儿印象?就正嘉区那一块儿,你在疗养院,我那个……差不多算疯人院吧,和你一铁门之隔,有很多蔷薇花。我到处都绑着绷带,你看不到我,但我能看到你,在画画儿,天气很好,我也不觉得痛。”
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应云碎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明白得眼眶都有些发热:“迟燎——”
迟燎却有些急促地用话头堵住:
“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免得待会儿我就醒了,我好不容易这么清楚地梦见你一次。”
有多清楚?
就是牵着的手有温度,不热,但也不凉,很实。人影也不是那种虚幻的缥缈的,呼吸都如此真切。他捏着应云碎的手,像捏要从他指尖溜走的虚幻宝藏,
“我当时控制不住想自虐,你就用耳机线把我手指缠住,你记得吗?你牵着耳机线画画儿,然后和我说话,说了好多好多话,有说鼓励我的话,也有说自己的,我记得你说你以后想艺考啥的,从事艺术领域吧。我当时想说我妈妈就是雕塑家,但我那会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只想看看你到底长什么样儿。”
“那个铁栅栏一格一格的,还被那些花叶子挡住,我每天都在,”迟燎顿了顿,回忆着,“就像,像那个拼图一样,就今天看一格,那一格可以看到你的脖子鼻梁什么的,明天再看几格,可以看到你的手臂,然后大概记住了你长什么样。想永远记得。”
“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的影响,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就是不要让自己恨的人开心,还有自救什么的,我都记得……”说到这,迟燎有些累了,轻轻喘了口气,“然后彻底改变了我,我就不想自暴自弃了,我想他们欺负我的同时也能利用我……”
冰冷的雪拍打在半开的酒店窗棂上,竟发出像柴火燃烧的温暖声音。
应云碎的心也像被丢进炉子里烤了。
只是烤得太干了,都起裂缝了,溢出酸涩的汁水。
他那会儿也才14岁,随口说些好为人师冠冕堂皇的鸡汤,轻飘飘的,哪儿知会在迟燎心里留下这么沉的重量?
“后来你走了,送了我一幅画儿。我之后也回去了,就努力变成现在这样,长高一点长壮一点,今年终于被我爸发现有利用价值了,”迟燎笑了一声,
“我以为我可能要很久以后才能找到你,但前几天雕塑展,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我想给你打招呼,但又不好意思,你来了三天,我就观察了你三天。你要抽奖,我就想你抽到特等奖,因为特等奖那个木雕是我刻的,你喜欢吗?”
应云碎呼吸微滞。
哦,原来那个他觉得好运的木雕也是迟燎的手笔,难怪。
难怪……
他好像有太多“难怪”,散落在拼拼凑凑的记忆里,穿书前、穿书后,明明是两个世界,却鬼使神差在迟燎和他的记忆里汇成同一条河,一条杂沓失序却又像从一而终的时间线。
他不明白,纷乱的情绪被迟燎的这些话掰成一块儿一块儿,如外面的雪一样飞。
“我做了件坏事,在看展的访客登记里记下了你的地址和手机,我太想找到你了,”迟燎的瞳孔渐渐有些失焦,“但我没想到今天怎么就梦见你了。我就是想说,我很感谢你,很想见到你,虽然第一次见你我也才10岁,但我那时就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不知道——”
他突然竖起自己的食指,往上举,像在比一湾银河,向世界上唯一一个值得听到解释的人解释,他那一圈像蛇又像藤蔓的图案是什么:
“我后面好多次都想死的时候,看到我的纹身就会想到你用耳机线缠住我的手指,然后就又说再忍会儿吧,”
纹身是纪念耳机线,是克制与禁锢,
“而且说不定还能找到你。”
也是救赎与想念。
应云碎的眼泪夺眶而出,坐起来,这样才能握住他举起的手指,像握住他比的银河,手掌被烘热,这纹身箍紧了他灵魂。
迟燎醉得太厉害了,意识完全乱了,听着身旁的啜泣,也没有想过安慰,只还是攒了股劲儿侧过头,眯着眼描摹他的脸,贪心地感叹了句:
“要是每天都能梦见你就好了。”
应云碎坐在床上,他躺着就是仰视的角度。
像回到10岁,他坐在轮椅上,仰视着好像比自己高很多的陌生哥哥,头顶是光,有了年少第一个荒诞不经的蔷薇花般的念头,
以后要长得比他高,牵住他。
“每天你都来,然后等我十八岁时,我就可以向你求婚。”迟燎说到这勾起嘴角笑起来,
“我会问你,”
食指从应云碎手掌里挣脱,指腹轻轻划着应云碎的胸口,划出心脏的形状,然后戳了戳:
“我会问你,哥哥,我的食指是你的,你把你的无名指给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