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
太后屏退了殿内侍奉的宫人,偌大空旷的宫殿里只剩母子二人。太后缓缓放下手中杯盏,触桌的一刹,难得发出了声响。
两人间隔了些距离,太后和谷梁泽明的眼睛极像,他们母子性格也极像。
太后早知道这个儿子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总有一日,会闹出比先帝还要大的事来。
她扶着扶手站起身:“你可知京中近来,都传了些什么话?”
谷梁泽明上来扶她:“儿臣虽在外,却是知道的。”
太后静静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平静的神情。
以往皇帝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再不容旁人插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她这个儿子,自小就是规矩丈量出来的人,被太傅和当年皇祖手把手教导,从来都是挑不出一点错处的端正恭敬,却没有想到,大了反而会做出这种事。
比她设想过的事都出格,以至于太后如今每每想起皇帝手抄的那份经书,都觉得心惊胆战。
太后又问:“你送哀家的捷报是什么意思?”
谷梁泽明侧了侧头,显示的是一种堪称平顺的态度:“麟凤五灵,王者之嘉瑞,若出了祥瑞,对士气亦有所鼓舞。”
“一只白猫?你想说成祥瑞?”
太后喜怒不辨地看着他,缓缓说:“你当太子时,尚且知道用功劳收服手下,为将士们同勋贵们争功,如今变成皇帝,就忘了吗?”
谷梁泽明:“不敢忘。”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太后又问他:“你自幼钦慕你的父皇,后来受了猜忌,不得已在少棠院中容忍你父皇荒唐行径,忍辱负重三年才登大宝,从小只盼着当皇祖那样的人物,如今大权在握,天下尽归手中,连哀家也说不得话,反倒糊涂了?”
谷梁泽明轻声说:“若我真是如此,如何不能做?”
太后声音陡然严厉:“就因为你是个皇帝!”
“你若行事荒唐放纵,如何当得起天子之称,又用什么来教导臣子,统御朝堂?你难道,是要重蹈你父皇的覆辙吗?!”
殿内一片死寂,一直垂眼听训的谷梁泽明直到此刻才顿了顿。
室内过于安静,叫某只刚从窗户外偷偷摸摸翻进来的猫都僵住了。
吵、吵起来了?
辛夷抬起脑袋看看,刚卖力伸进来的半个爪子犹犹豫豫,不知道要不要落下。
要是吵起来了,辛夷就待会儿再来。
虽然这么想,辛夷还是趴在窗沿上,轻手轻脚地淌下了窗。
他要偷偷看一眼,自己养的人类有没有难过。
谷梁泽明确实怔了瞬,记事以来,他从来没有被母后这样劈头盖脸地骂过,就连当年差点被废,行事极端时也没有。
过了许久,殿内才传来他又轻又淡的回答。
“母后,当年先帝崩逝,大宣风雨飘摇,儿臣如何能同他比较?”
太后也沉默了一会儿。
“正因为你这么辛劳,才不能叫你因一时冲动毁于一旦。”
“哀家知道,你如今身为九五之尊,不是哀家能插手的了的,”太后慢慢地说,“哀家只想提醒皇帝,你付出良多方有今日,不可因为一时糊涂,自毁长城。”
谷梁泽明却只歪了歪头。
他没意识到这个动作像极了某只猫,显出几分难得的鲜活来。
太后看得怔了瞬。
“儿臣知错。”谷梁泽明反而轻轻笑了起来,他说:“儿臣知道,这是母后不得不行的劝诫之责,是儿臣让母后劳心了。”
母后或许不那么怪罪他,但是宗亲的嘴是说不完的。
“我自幼勤恳克制,也从不沉迷什么玩物,克制节欲。”他轻轻叹息,“母后实在不必有此疑虑,也不必多顾念旁人口舌。”
太后不说话了。
她紧绷的肩背像是松懈了几分,过了半晌又说:“你听听你说的,哀家如何放心?”
辛夷来到他身边,本来要当什么祸国妖妃,后来却抛弃了传言会夺走皇位的人,只留在自己身边,还为他操心得都要掉毛。
谷梁泽明就是因为担心母后觉得辛夷迷惑自己,才没有讲出来。
这都不能说,当真是有些难过。
他叹了口气:“母后或许不知道,辛夷虽只是白猫,却降服了瓦剌的白虎,也阻止了瓦剌对儿臣的刺杀。”
太后神情一变。
“瓦剌用这个白虎做了不知多少文章,如今都成了泡影。”谷梁泽明轻轻笑起来:“那些氏族所行之事,他都不屑,他降服的白虎,之后在草原上为将士们带兵寻路,破了瓦剌的士气,如何不是功臣?”
“他做了这么多,”谷梁泽明淡淡道,“若让他遭了骂名,天下人才会觉得是我有眼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