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啊,“新晋学神”的名头就是没有“精神病人”好用,他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把雷育人手里的教案塞进那张还在不停说教的嘴里,然后对教务处和风纪部说自己又犯病了。
“老师,您口中的‘不三不四’,是因为您教不好他么?”
冷冽声线打断说教,雷育人的长篇大论哽在喉咙,黑发少年只要开口,不知为何世界都会为之安静下来。
“圣人说‘有教无类’,”席昭忽然勾唇,从未显露过如此真切冰冷的嘲讽,“别误会,我不是劝老师您要对学生一视同仁,毕竟用您来类比圣人,我还没有眼瞎到这个程度——”
“家里一直都很发愁阿尧的学习”,“而不是像某个人一样只会依靠关系”,“不该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句句一幕幕都自眼前掠过,浸入骨髓的理性依旧在运行,替席昭分析着,清清楚楚剖析出那背后的恶意、嫉妒、浅薄。
席昭告诉自己其实不必在意这些小丑,越是无知愚蠢的人,往往越不清楚自己的可笑之处,上帝为何发笑,不正是因为人类总爱代替上帝“思考”?
可是,可是。
他笑出声来,从来平静如水、笼罩着重重迷雾的黑眸,终于泛起愠怒。
“——我的意思是,你们教不好他,我能教得好。”
“您自己没有能力,也不该怀疑其他人吧?”
被戳中痛脚,雷育人的表情逐渐羞恼暴怒起来。
然而眼前黑发少年的怒意远远比那深邃恐怖。
站在高处的台阶上,所有光线但凡靠近,仿佛都要被那道身影周遭的黑暗吞噬殆尽,某些诡谲幽暗的东西正一点点挣脱席昭束缚在其身上的枷锁,越过高墙,厌世冷漠,亦是希望彻底摧毁这个世界的疯狂。
雷育人难以想象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十七岁少年的眼神吓住,脸皮不自觉地抽动着,他想拿出自己进入里斯克林以来就一直执教A班的骄傲与威严,却发现手掌都开始惊惧颤抖。
少年右眼眼角的红色小痣如血似妖,在幽暗中潋滟生光,仿若彼岸盛开的死亡花朵,眉梢微挑,席昭忽然笑得异常好看:“A班?”
——算个什么东西?
“我会带他一起拿到我们该有成绩,至于您如此推崇看好的A班,”黑眸眸底积着阴鸷雷霆,“有您这样‘优秀’的老师任教,我想我也没有去的必要了。”
……
……
*
静室,两人,对峙。
“‘克己复礼’何解?”
“以仁义道德约其行,制其欲,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你做到了吗?”
“……”
“‘君子慎独’何解?”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纵处暗室亦守心明性,以克人之心克己,以容己之心容人。”
“你做到了吗?”
“……”
啪——!
二指宽的藤条狠狠撕开少年后背的皮肉,鲜血浸透单薄衬衣,白色布料和伤口黏在一起,如果不及时处理,后续撕开时又是一场惨痛折磨。
然而无论是跪在圣人画像前的黑发少年,还是一旁手持藤条、两鬓染上星白的学者,谁也没有在意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少年嘴唇越发苍白,终于,学者开口了,她常年不苟言笑的眉头难得蹙起,嘴角的法令纹愈发显得严酷:“我打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少年缓缓抬起了头,明明还是一双年少稚嫩的眼眸,眼底却带着闯过幽暗地狱,从泥潭深渊里爬出来的狠辣决绝。
他看着那根被自己鲜血染透的藤条,已经可见日后风华的脸上勾起一抹冷厉笑容,纵然一身狼狈,压迫气势却依旧以他为中心向四周疯狂蔓延,昏暗静室都因他而明亮起来。
“我想,我才该是那个执鞭惩戒的人。”
“仁义道德”算什么?
我制定的规则,才是真正的规则。
倏然画面一转,黄昏病房之中,躺在病床上学者已经远远没有曾经的强势冷漠,她扭头看着床边沉默的黑发青年——同样地,森*晚*整*理曾经的少年也敛住一切锐不可当的锋芒,淡漠疏离的模样似乎与她年轻时如出一辙,但她知道,她和他永远都是不同的。
她妄图改变他,最后却被他改变得彻底。
生命走到尽头,竟只剩下无奈叹息。
“……小昭,人不能被欲望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