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枚转轮便如同寺庙中虔诚信客手中的转经?筒一般,将其中密密麻麻的言语布满周天,再飞快地?朝她涌来。
每一句都?是神女的反击。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
薄暮雷电,归何忧!
阙严不奉,帝何求!
洛清嘉被这一字一句压得?再无力?气,流星一般从半空中坠落。
随她坠落的还有那盘胜负已?分?的棋,其中朝露所?下的琉璃十子?旋转而去,镶在了“天问”的顶端。而那些染污的棋子?比她下坠更?快,纷落如雨。
在坠入暗河之前,洛清嘉奋力?抬起头来,终于在转轮溢出的金光中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还是旧日的模样,发?髻巍峨,衣摆轻灵,行走如荡漾的水波。她在远天上低头看着她,目光很平静,没有愤怒、仇恨、厌恶、轻蔑,甚至没有大仇得?报的欣喜,反而带了些悲悯之意。
怜悯,为什么是怜悯?
在此时此刻,她脑中闪过的居然是和朝露挤在竹喧院的日子?,那时她忘记了一切,只是本能地?要靠近身边这个人。就像在千万年?前,她叩开人间隐居的神女门扉,获得?了她落在头顶的轻抚。
洛清嘉知晓这一剑的下场——“天问”“永生”齐出,而她以“伤逝”之力?铸造的屏障看似坚不可摧,实则一碰就碎,神女握着朝露之手出的这一剑,足以剥夺她全部力?量,让她变回一缕魂魄或是一节指骨,沉入暗河之下。
不死不生,不算坏的结果。
可看见她眼神的一刹那,洛清嘉不知自己何处来的力?气,竟逆着剑气重向朝露扑过去。于是那把洞穿过她胸膛的剑再次穿过她的心口,将她连原身那节指骨也破碎为了虚无的齑粉。
化为灰烬前的一刻,她确信自己触到了神女握着朝露的手指。
神女口形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这世间除了她和朝露,再无人能看见她。
她唤了“她”的名字,叫的是“清嘉”。
飞灰随着吹面的清风消失了。
璧山头顶的阴霾霎时散去,暗河水也如同有生命般骤然退却,曾被鹤鸣山立于璧山之上、又在战乱中毁去的四根天柱围着朝露拔地?而起,重新泛起了璀璨的灵光。
建在锁灵台对?面的白帝宫废墟却并未随之重建,疯长的树木将这一片断壁颓垣无声?无息地?踩进了地?底。
洛清嘉身死、江扶楚被缚,二人手下的魔族中人大都?不堪一击,只有一群以兜帽遮面、似无躯体的地?魂怪拚死相搏,最后纷纷自爆而亡。
望山君跪在阵眼处,逆念符咒,无道无名阵逆流而去,五岳之形渐次沉入大地?,与它融为一体了。
众人不敢相信他们竟真的不必开启阵法便获得?了胜利,冷静片刻后便抱头欢呼出声?。
传言竟是真的,天降神祇,他们真的能够战胜“伤逝”和摄魂!
山下人声?鼎沸,朝露则站在高高的天柱上,捻着手中的残灰,久久无言。
“我们也会有这一日的,”神女在她身后,静静地?道,“你还记得?梵天的诅咒吗?”
朝露点头:“记得?。”
“听说神陨落后升入天际,获得?所?谓的‘神隐’,便可与这广阔的天地?融为一体,成为宇、成为宙,得?窥万象。”神女道,“在入人间之前,我一直在想,梵天赐我永劫,饱受灾厄、化为飞灰,难道不是与他们殊途同归?天地?洪荒,微尘一粒,飞灰与宇宙又有何分?别?”
“你如今改变想法了吗?”
“改变想法的不是我,是你啊。”神女扶着她的肩膀,温柔道,“若生欲念,不愿成仙,我感受到了你,感受到你不愿再做‘我’了。”
是啊,我不愿意再做你了,我不要做始神的女儿,不要做梵天的救世主,我只想做我。我仍深爱着这片土地?,愿意为她献出一切,可这并不是因为那是我不得?不承担的责任,而是因为我心向往之。
我要做我喜欢的事情,爱我想要爱的人,成为我想成为的自己。
纵然人间于你而言短暂如同清晨的一滴露水,可我曾在嫩绿的草叶间穿梭,映出过太阳降临的第一缕微光。
于是这一瞬间就像千年?万年?一样长。
人行于世,就是为了这样的瞬间啊。
神女的指尖从锁骨滑到她的心口,朝露感觉一颗心在其中怦怦乱跳。
“欠你的那滴露水,人间还给你了。”
从此以后,你再不是无心无情之人了。
“可你要带着你的七情、六欲,去奔赴一世一世的痛苦,最终走向寂灭的结局了。这是你的选择,有些残忍,但相信你不会后悔的。”
朝露看见她的身形越来越浅,想要抓住她的衣摆,却是徒劳。
“你要往何处去?”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神女道,“只是忽然有些想念虚蓝殿中的玩伴了,或许能在茫茫太虚间找到他,与他再说上一两?句话?。”
“你慢慢走,我们……永劫时再见。”
大战的后续已?不需要朝露操心,望山君像是一夜之间年?轻了五十岁,走路都?带风,就算在武陵君消失的归墟洞前跪了一整夜,第二天仍旧精神抖擞。
清平洲失了首领,群魔无主、族群混乱,费了好久的功夫才推出一位使?者来,向仙门表明愿弃江扶楚另立新君,并将从前吞并之地?一起归还,从此之后仍旧居于清平洲之内,再不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