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旗完毕,崔荣话锋一转,道:“古人云‘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我帮不日既得义阳,自然要做长远规划。先须联合官府,为朝廷做事,得一安心靠山。朝廷连年征战,军粮亏空甚多,亟待解决,目下定了要我们义阳缴纳粮草的计划。然,众兄弟也知,今年农田歉收,乡民犹饿死,如何有粮可征?若盲目搬用旧习,必是白费一场。此乃我帮表现的机会,须想一良策替官府分忧才好。”
一举手,指向坐着的花凝兰,高声道:“幸得我夫人奇智,想出‘三遭夺粮’的妙计!那第一遭,入乡假开募兵大会,骗得男丁组成土兵队,一路路集结到义阳县里来。待他们一到,即行圈营暂扣。随后向乡里下文书,言粮库失火,急需征纳粮草,以充军用。那乡下人家,一想到自家男丁尚在军中,总生活有些困难,也只得勉强相从;第二遭,往街上酒楼食肆里征粮,若有不从,便抓老板从军,逼得他们不得不将厨存纳尽。这类地方近年囤积颇丰。第三遭,我帮悉派子弟入乡,探出那些家中尚有余粮的,威胁施压,强榨得一些出来。若竟有人反抗,便联合里正、户长,以暴民罪拿下。如此三遭过后,想必征粮可如数缴纳。而朝廷见我帮办事得力,自另有恩赏。我帮也可就这事把势力巩固得安稳。”
说罢,众贼掌声雷动,齐呼“英明”。
唯独星眠听后寒毛卓竖,胆战心惊,想道:“入帮十年,从未有过如此缺德无耻之事。那花凝兰张一张嘴,就欲害死多少穷苦乡民?若真做成,义阳周边村镇恐十室九空!”
环视身边众贼,却皆是欢呼雀跃的模样,仿佛在做什么正道凛然的义举,因此更为心惊,续想道:“当初入帮,实属家贫难系,经历了十年,把错事做尽。但今日这件,无论如何不可为!已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
推开簇拥的人群,直走到操场尽头,复一想,返回来寻找苗安、姜大力二人,但左转右转,也没看到他们身影。
硬拉来一人询问了,那人说出一番话,使得星眠脸色大变,道:“怎会如此!”
转而内疚自责道:“不意害他们落了一个凄凉下场……”
年关将近,2月的春街张灯结彩,空气中弥漫着蒙蒙的香灰气味。
时值黄昏,星眠独自一个走在街上,神色黯然,仍想着前几日的兴师大会。
他本欲找个借口推脱避战,岂料组长根本不放,还命他充当留守钟山的后勤,往返前线运送物资。
几日来,只看无数受伤帮众被拖下来,放到医馆医治,又因人数实在太多,被迫放弃了其中伤得重的,找了个僻静小巷安置。
说白了,就是等死。
星眠每次经过那里,听得哀嚎之声此起彼伏,便不禁回想起兴师大会时的疯狂,慨叹世事无常,实是令人咋舌。
总星眠心里有事,脚步也走的匆匆。
不一会儿就到达春街尽头。
及到一处杂货铺子门前,熟练的叩了几下门板,须臾,旁边木窗推开一缝,一个胖脸小子说道:“嘿,你怎么又来了?”
星眠从怀里掏出一吊钱,晃了两晃:“放心,不止还之前的赊帐,连买新药都是够的。”
那小子眉开眼笑,赶紧从屋里把门打开,迎星眠进去。
星眠见屋里货架空空荡荡,甚至挂满了蛛网,怪道:“几日不见,能脏成这样?你还有的货呢?”
那小子道:“现在是什么光景,你也明白,若让他们知道我尚有存货,定把我这翻个底朝天。”
星眠叹了口气,转过身道:“若非别无选择,我也不会来找你的。”
那小子道:“好了好了,你有钱就行,说咯,想要什么?”
星眠道:“生地、黄芩、蜂蜡、冰片,各取一些来。我家人身上刀伤刺伤都治的差不多了,唯独胸口一处烫伤没有好转,夜半仍是渗血,鲜艳红彤。”
那小子道:“利器伤还可用线缝合助其痊愈。烫伤却无办法,只得苦熬罢了。”
走到里屋,捡出藏匿的药物,拿布包了,递给星眠,嘱咐道:“小心点,别让人看到。之前有个人私自藏药被现了,被吊起来打了半宿哩。”
星眠道:“我帮中人所为,近来愈跋扈……”
那小子道:“快走罢,快走。”
星眠将钱付了,揣着包,推门而去。
寒风吹拂,细雪飘飞,街道上泛起了一层洁白的晶莹。
星眠低头默默前行,路过子孙娘娘庙前,忽的停了脚步。
但见庙前原本繁多杂落的席棚摊位没了踪影,唯剩一地拆下的竹竿破布。
大庙倒还算整洁,或是有个老道在每日打理。
星眠呆呆看着,难以置信,道:“即使月初之前,这里还兴旺热闹。如今竟变成这幅鬼样……崔荣那帮畜生,为了一己之私,岂想及此么?”
迈开步子,直到大庙。
望见神像威严,殿饰堂皇,不曾有变,然而供桌祭品早被盗窃一空,功德箱翻倒在地,不余零星。
那两边的墙壁上绘着精美的壁画,尽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盛景。
转思现实却又如此反差。
星眠百感交集,顿觉心头作痛,多年恨事一齐涌上。
定了定心,提起庙内大笔,往地下挥毫写下两行字来:
百里蒙羞,山川大神止于此。
万方多难,云中君子意如何。
写罢,将笔狠狠一折,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