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芸点点头道:“哦,是么?那我敢问杨公子,自西边到干佑镇的旅客,共有多少人,都投哪里去?”
万海怪道:“没有八十也有一百。何来此问?”
小芸道:“你才说的嘛,同行之人应互相交底。照你思想,你该跟他们很熟咯?所以我问你知不知道~这个规矩,总不能是看到我才生出来的罢?”
万海知她话里有话,不好辩驳,只得道:“当然不是。你,你又没什么特别的……”
小芸道:“那就好,我平生所愿,便是做一个最不特别的人,任何人见了都不想打搅的那种人。我和我爹此番出来,唯恐被有心人惦记,坏了大事。”
万海道:“嗯,说的不错,只是出门在外,犹记得藏器于身,不可怪异行事,博人眼球。”
小芸神色一冷,道:“多谢杨公子提醒,小芸记下了。”
万海被她怼了这几句,淤气在胸,又无处泄,便有些上脸,自顾自坐到床上,道:“还须记得借宿之时,挑个安身遮雨、稳固牢靠的好地。否则白费了许多心眼。”
小芸倒也不避他,反是把屁股一挪,往床中心坐定。
万海有意无意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换好衣服了么?还要再歇歇?”
小芸道:“却才有些头昏,可能刚醒不久,说话动了气。”
万海将卷在床头的芦席一横,背篓往旁一放,仰面躺倒,道:“我不管你,我这便补觉,希望你不要介意。要是你觉得休息好了,可以自己去隔壁。我不送了。”
小芸听罢,将腿一盘,反而赌气似的赖着不走。
万海上下扫了她一眼,冷冷道:“你衣服换过,鞋却没换,快放下去,别污了我被。”
小芸鼻子里呼了一声,随道:“有什么大不了?换就换。”
正欲下去,忽的想起什么,将两脚一并,悬在床外,说道:“喂,我是苗人,汉人什么规矩不太懂。我现在想问你一个问题,可别嫌我啰嗦。”
万海道:“有话快问。”
小芸道:“我出门之前,我爹对我说,汉人女人常年都穿布鞋,从不穿草鞋,因为她们的脚不能随便给男人看到。所以我这次要扮汉人,也得跟她们一样,紧紧穿着布鞋,天再热,下起雨,也不能脱掉。我想问你这规矩是不是真的?”
万海有些意外,组织了一下语言,侧着头道:“是也不是。你若扮城里人士,礼教之女,的确不能穿草鞋,否则有失体统。但你若扮山野村妇,清贫旅客,图行脚方便而穿草鞋,也不奇怪。”
小芸“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万海道:“怎么?穿不惯布鞋?”
小芸道:“在我家里,地上都铺着木板,田里又都是泥泞,所以我们女孩子都是赤脚行走的。”
万海道:“那就难怪了。城里的汉人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家里也是青砖灰石。难得待人接物,时候总短,图给别人一个好教养的印象,极为避免野蛮穿着。”
想了想,又道:“不过你是扮汉人,自己又不是汉人,什么穿着,也都是表象,教养这事并非换处异地所能更改。”
小芸听出万海说话虽在讲解,然满含讥讽之意,是表示自己非他族类,教养不同。
便也怪声道:“杨公子说的好,是我不明事理,扮成了沐猴而冠,徒增他人笑耳。敢问杨公子可是城里人士,礼教君子?和我这般油盐不进的野人歇在一张破床上,侃侃而谈,惺惺作态。颇为辛苦罢?”
万海一个激灵,猛支起身道:“你要问我,我答了你反倒骂我。”
小芸道:“没教养是这样的。我不舒服就要说,不快活就要骂,谁逼我做我不愿做的,我就让他一边儿去!”
说罢竟交叠两脚,一用力,把两只布鞋都甩飞了,盘腿坐回床上。
万海被她弄得惊了,瞪着眼睛,难以置信。
小芸自顾自道:“现在好多了!盛夏天气,干嘛非穿那闷煞的鞋子,害我行脚受罪!”
万海道:“你坐我床,还光着个脚,你快下去!”
小芸梗着脖子道:“我就不。山野村妇么,行事随便!”
万海高声道:“姑娘!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岂能失礼乱为,你快下去,我们彼此自重。”
小芸忽的又以前时眼神瞥来,半倚着身子,冷冷道:“我不自重,又待怎的?”
万海语塞:“你、你……”
小芸将脚从身下探出,指着道:“我的脚有什么问题?是长了六个趾头还是会吃人?你们汉人平白造了些狗屁的规矩,没一个女孩子愿意听的。何况有时做者无心,观者有意。究竟是谁的问题,你们心里清楚。”
万海被她说得怕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得道:“那你随意罢,我睡我的!”
翻过身子,闭紧双眼,权当旁边没人。
小芸见状,也硬着头皮继续赖在床上,就床尾木板上伏手暂歇。
房内顿时沉默无声,暴雨打门,清风透进,吹动一丝微妙的气息,流转增长。
且说万海,如何睡得着?
眼睛乱动,心里乱想,唯恨小芸不知趣,不肯走。
却不敢翻身。
呆了两刻,听得床尾传来轻轻的鼻音,连绵有序。
万海忖度:“难道她能睡?”
略拱起肩膀,假装活动筋骨,偷以余光瞟她,见她埋头在臂弯里,身子斜倚着,真是个打盹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