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瞧着威武,其实是个孩子脾气,就是觉着逗你好玩。你若真觉得烦,不理他就是了。”
罗月止坐在书坊石榴树底下,手中剥着石榴粒,攒足了一小碗,分给王仲辅一半儿。
他笑盈盈地眯着眼睛:“兴许过一阵儿就找别的乐子去了。”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王仲辅表情冷冷的,牙齿碾着石榴籽儿,都碾出恨意来了。“若我一避再避,更像是怕了他。”
王仲辅平日自尊颇高,君子行事,从没起过什么害人的心思,如今想寻个妥当的法子报复何钉,竟一时束手无策。
何钉此人来路不明,在京中全无亲朋好友,只有罗月止这么个萍水相逢的义弟。
他平日瞧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可现在回想起来,他在罗家呆了这么多天,有关自己的旧事竟然半个字都没有提起过。
他讨厌什么、害怕什么……王仲辅竟是一个都不知道。
王仲辅停了手中的功课,心中生出个主意,起身去找家里的仆使:“前些年叔父送的那几坛子陈酒,替我取三坛来。”
仆使听话照办,将酒坛子擦净了放在他门口,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郎君,这酒入口清淡,但酒性可烈呢,可得小心些喝,一不留神便是烂醉。”
“放宽心。”王仲辅倚在门边笑了笑,“不是我自己喝的。”
所谓醉后吐真言。
嘴再严实的人,吃醉了酒,兴许也能撬出个缝隙来。
五、
何钉常去喝酒的脚店,拢共就那么几家。
王仲辅用几两碎银子打点了跑堂伙计,将酒存在店中,几日后便得了回信。
他寻了个避人的里座,叫了盏茶等候着,半个时辰后随伙计出门去,果不其然见客桌上的何钉已不复清醒,满面酡红,醉得直打晃。
王仲辅翘了翘嘴角,同脚店伙计吩咐:“义士吃醉酒了。劳烦小哥儿,将他搀进门外马车上便是。”
等何钉倒进马车里,王仲辅紧随其后进了车舆,等着听他的醉话。
布帘子撂下来,将店门口的灯笼火光遮在外头。
谁知王仲辅未曾来得及说话,便被一只大手牢牢捂住了嘴巴。
他脖颈上一冷,刀尖儿的寒气密密实实贴在了皮肤上。
何钉将匕首抵在他喉结下面,薰然酒气扑在他后颈上:“别动……”
这样的情形,可是他说不动便不动的?
王仲辅忍不住要躲,喉咙登时被割出一道血线来,疼得叫人心发慌。
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面色发白,终于不敢动了,心跳声震得天翻地倒。
何钉不知是醉是醒,昏昏喘着粗气,手上力气太大,沉沉地压着他。王仲辅被迫仰着头,后脑勺抵在他肩膀上。
何钉确实开始说醉话了,可说得太含混,心跳声又扰得人厉害,王仲辅只能依稀听到几个松散的句子。
“……拦我……多几条人命而已……谁他妈的……别想碍着我的事儿。”
王仲辅是个聪明人,只不过听了几个字,后背便细细密密出了一层冷汗。
他知道他可能是认错人了,赶紧叫他名字,从他指缝里咕哝出声:“何……何钉、何钉……”
就这样一连叫了好几声,终于有一声被何钉听进耳朵里去。
何钉挪了手,胡乱从他脸上摸了一把,似乎是在辨认长相。
等摸到他颤抖不已的眼皮,何钉粗糙的指腹捻了捻,不知怎么发了疯,竟然偏过头,张嘴咬了一口。
王仲辅惨叫出声,被迫陷在他手臂里挣扎不出,慌乱之中一膝压进他裤裆里。
何钉骂了句脏话,疼得直抽气,终于把人放开了。
王仲辅慌不择路,长腿一伸,车帘一掀,兔子似的逃出了车舆。
被人狠狠碾上这么一回,多醉的酒也要醒了。
何钉瘫坐在原地,扯下脑袋上的幞头丢到一旁,抓抓头发,半晌后才开口:“书生下手忒狠,这是要断我后半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