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假日期间,医疗所里清闲空旷,值班的前台面无表情,手指快速敲击键盘录入信息,黎呈瑞拉着满脸无所谓的人走得飞快,把厚厚一沓检查报告交给医生。
医生推推眼镜,“黎先生,这些报告我都看过了,二位请进。”
黎呈瑞不禁看向闻月白,医生看过了……?他已经来过了?什么时候的事?难道闻月白突然想不开是因为听力无法恢复?
那他昨晚……岂不是一直在往人家伤口上撒辣椒粉?
黎呈瑞脸色煞白,心慌又心虚,又搞砸了……
闻月白像是安慰他似的冲他一笑,捏捏他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点,好像看病的人不是他而是黎呈瑞,“进去啊。”
黎呈瑞不敢看他洒脱的眼神,一旦对视,就难受得无法呼吸,惶恐不安在心底疯长。
医生指着报告,逐条分析给黎呈瑞听,几乎是把跟闻月白说的话完完整整地转述一遍。
“如果受药物影响的时间在五年之内,我有九成把握让他恢复,二十多年……确实太久了。”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闻月白站在窗边,从始至终没有多看一眼,高挑的身影伫立着,影子严严实实地笼罩在黎呈瑞头顶,密不透风的黑压得他喘不过气。
医生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只能减缓神经痛,想要恢复听力……目前的技术而言,不可能。”
同样的话,他说给闻月白之后,对方立马拒绝了。
黎呈瑞却是一口答应,“一定要尽全力医治……”
听到他的回答,闻月白转过身,脸上的纵容有些挂不住了,严肃的语气里带了警告的意味:“黎呈瑞。”
他扫了一眼医生,医生很自觉地笑笑:“你们谈,我去看看学生的实验进度。”
诊室里安静下来,他们站得很近,却感觉离彼此好远,黎呈瑞不敢看他阴沉的脸,闻月白不知该如何让他死心。
他本该结束在昨晚,今天在他的计划之外,连熟悉的阳光洒在身上都变得很陌生。
黎呈瑞更是计划之内最大的意外,他的出现已经两次改变他必死的结局,他的信息素能置他于死地,也能让他活下去,其实……闻月白也拿黎呈瑞没办法。
沉默良久,闻月白突然想起一件事。
黎呈瑞这死心眼的家伙,好像特别容易被打动,某次他们吵完架之后,闻月白忙完事情忘了他们还在冷战,主动去接他下班,那次……好像是黎呈瑞第一次主动拥抱他,还跟他接吻。
闻月白看着眼前人倔强的眼神,突然融会贯通地想到:这个时候要是哄他两句,绝对能愧疚得要死要活:
“黎呈瑞,我早就计划好做完一切就离开,你不用自责,这两年,我挺高兴。”
黎呈瑞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高兴,但不足以支撑他继续活下去,曾经的恨那样浓烈,才推着他强撑到现在,这点幸福、开心、甜蜜,和强烈的恨比起来寡淡如水。
爱是养分,没有爱,他可以靠恨磕磕绊绊地活,恨是他的土壤,没有恨,爱也显得廉价了。
“不可以……”
他担心这拒绝在决绝的人面前比初冬的冰雪还要脆弱,不用摧毁,吹一口气就融化,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闻月白任由他拥抱,快要窒息都没推开他,听他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
果然如他所料,让黎呈瑞崩溃,跟呼吸一样简单。
真好玩,他现在不太想死了,但他的计划随时可以启动。
黎呈瑞现在不习惯,等他变得无所谓了,闻月白依旧会干干净净地死去,不再跟这个讨厌过、喜欢过、爱过的人纠缠。
“治吧……再试一次好不好?”
闻月白搓搓他的头发,纵容黎呈瑞抱着他痛哭,听他哽咽地求他继续治疗。
看到黎呈瑞那么难过,那么害怕他死了,他真的很高兴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他恶劣地想:他真是个坏人,要死了都得犯贱。
手指无拘无束地插进黎呈瑞的发间,正着摸反着摸,顺着摸逆着摸,搓搓搓,当坏人的感觉真好。
他就这样享受着,被黎呈瑞推进治疗室,任由医护人员摆弄,反正是治不好的,黎呈瑞愿意折腾就折腾去吧。
窗帘合上,治疗室里一片漆黑,眼前的仪器发出淡蓝色的光,光线的暖从眉心扫到脚尖,闻月白闭上双眼下一刻就陷入昏迷。
黎呈瑞坐在走廊里,冷风吹得人心口刺痛,医生坐在他身边,小声劝道:“闻先生应当已经习惯助听器了吧,何必吃治疗的苦呢?”
黎呈瑞有苦难言,闻月白哪里习惯了,他不习惯得要死。
像闻月白这样倔的驴举世罕见,他根本想不到怎么劝他好好活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催命一样惹人烦,是个陌生来电,“喂?”
“您好,我们是负责慰问空巢老人的志愿者,请问是您拿走了……”
志愿者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黎呈瑞没听到重点,“老人家现在怎么样?”
“老人家已经去世了,听说您拿走了她的全家福,我们需要拿回去制作遗像,方便给下您的住址吗?”
……
闻月白走出治疗室时,黎呈瑞静静地坐着,往常挺得板正的腰背松懈地垮着,像一只没干的泥娃娃,被人随意丢弃在河堤,没点睛的眼无神地望着地板。
他的心脏猝然抽痛一下,无言地揽着黎呈瑞的肩膀。
黎呈瑞倚着他,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