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絮死的时候,楼主忽然在她身後,问她:“为什麽要难过?”
流筝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怀里是阿絮冷却的尸体,一身黑衣被鲜血染干,周遭是无数躺下的尸体,楼主立于这尸骨之中,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问:“为何要难过呢?”
流筝不知晓自己在难过,她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人陪伴了。
直到鲜活的阿絮来到她身边,她才发现,原来曾经的那些日夜里,那些无数个缄默的日夜里,那种平静的情绪叫孤单。
而如今,她亲手杀了那个曾带给她快乐的人。
她身边的那些人,包括後来遇到的无数人,他们都有过去和将来,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除了她。
除了那枚玉佩上的名字,她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
所以楼主问她为何时,她是这样答的:“我想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意义。
遇见阿絮後,阿絮便是她存在的意义,遇见柳戚戚後,柳戚戚便是她存在的意义,遇见楼主後,楼主便是她存在的意义。
她始终坚信着,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她存在的意义。
现在,那意义,被她亲手抹杀了。
後来有一次,她跟柳戚戚一起出任务,她偷闲带着她去酒馆逛了一圈,两人举杯对月,她看着柳戚戚喝下一杯又一杯酒,看她跟自己说着过往有趣的事情。
她和阿絮一样鲜活。
直到柳戚戚说累了,问她:“你有没有想过要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流筝摇了摇头,“他们当初既然决定抛弃我,那便更不希望多年後我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柳戚戚啧啧两声,一掌拍在她的肩膀上,“你傻啊,流筝,你怎麽知道就是他们抛弃了你?万一他们有什麽苦衷呢?你若是不找到他们,这辈子难道甘心?”
不甘心,自然不甘心,凭什麽那麽多人里面,只有她无根,犹如浮萍一样四处飘荡。
她心想,也许他们真的有苦衷,即便并非如此,他们也是她的亲人,她找到他们,就当报了生孕之恩。
这一找,便找了这麽多年。
柳州那日,她对谢修珩说,楼主对她有养育之恩,她不会伤她性命,也是真话。
楼主虽利用她了这麽多年,但其实这些年间,很多时候,对她足够好。
譬如阿絮死後,楼主带她见了柳戚戚,却没有逼她伤害她。
譬如柳戚戚早早便出了任务,她却在楼主身边待了好久才开始接任务。
譬如一开始她出任务时,时常弄伤自己,却在醒来後,总能发现床榻边放着上好的伤药。
这些东西,却是柳戚戚不曾有过的。
因此,流筝这些年间,无怨无悔地为雾影阁卖命,为楼主树敌颇多,为她重伤一次又一次。
流筝叹了口气,收回思绪。
她还是不明白,国师又是什麽身份,在这其中,又扮演什麽角色?
流筝疲惫地闭了闭眼,忽然觉得浑身酸痛,她倚在冰冷的墙面上,闭上眼睛。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愈来愈近,直到停在她的牢房门口。
流筝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
直到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流筝,你冷不冷?”
流筝倏尔睁开眼,看向牢门门口,他难道不应该先问,她恨不恨他?
谢修珩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眼中的怒火,浅淡温和地笑了笑:“你若是说冷,我便能进去陪你,你若是说不冷,便代表事情不是毫无转机,至少你还愿意跟我说话。”
流筝冷笑了声:“没想到太子殿下的深谋远虑,全用在了我身上。”
她垂下眼眸,嗓音听不出咸淡:“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如何当得上太子殿下这样献殷勤?”
谢修珩:“……”
谢修珩掩下心中的慌张,此刻看到她好好站在自己面前,心中到底是放心了些,即便从一开始就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当真看到她涉险的那一刻,他还是惶恐不安。
奚奴得来的消息真假难辨,然而哪怕有一丝她会遇险的可能,他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想到这,他略微无奈地垂下眉眼,弯了弯唇:“流筝姑娘若是微不足道,那于我来说,这世上便没有重要的人了。”
流筝冷哼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跟他讲话。
然而一瞬的沉默过後,耳边忽然传来锁链的晃动声,在这安静的牢里十分清晰,悉悉索索的动静停下,流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睁开眼睛向门口看去。
就看见方才还站在牢外的人,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未来得及换下的玄色朝服,长身玉立,面容被月色照得有几分模糊,仿佛谪仙堕凡。
流筝一时怔住,“你……在做什麽?”
谢修珩嘴角牵起一抹笑:“你还没有告诉我冷不冷,我就自己进来感受一下。”
“……你疯了吗?”
他无奈地笑了声,嗓音很轻,透着妥协:“那怎麽办?谁让流筝姑娘生我的气了,我进来哄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