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没说话。
“但是你们还是选择这麽对我了,”流筝又笑了一声,“楼主,你恨我。”
她这样笃定地说着,她从未如此认真。
“你恨我,或许是因为,你觉得我的存在于我的母亲来说是痛苦,是她一生不得触碰的伤疤,是她被不爱之人强迫的耻辱,亦或者,我身体里流淌着那个人的血液,你恨他,我母亲也恨他,你们认为他是造成我母亲一切悲剧的源头,再或者……我母亲的死亡,与我有关?”
她平静道:“对吗?”
楼主看着她,手指微蜷,正要开口,忽然听她轻声问道:“我母亲爱我吗?”
楼主一时哑然,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她如自言自语般,自己接下去道:“应当是爱的,她愿意生下我,生下流淌着她最厌恶的血液的我,她在生下我的那一刻,一定将我认作了她的孩子。”
楼主哑然半晌,再次开口时,嗓音微哑,“……爱的,你母亲从未说过不爱你,她为了生下你,付出了许多。”
流筝听着她说完,擡起自己腰间的玉佩,放在手心里,她垂眸看着:“流筝,流筝,这样的好名字,她定然是爱我的。”
“我在醒来的那一刻,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是谁,我的父母是谁,他们为何要将我抛弃,亦或者,是我自己走失了,若是後者,我不敢想,他们会有多着急,多伤心,若是前者,我也一定要找到他们,问上一句,你们为何要抛弃我?我哪里不好?”
“那时我什麽都不记得,更不知道该怎麽走下去,可我遇见了你,你给了我一个理由,你对我说,人活下去,一定要有一个信念,即便那时你对我说的这句话可能出于利用我的目的,但的的确确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信念。”
流筝道:“一开始,我的信念是找到父母亲人,再後来,我的信念是,自由。”
她想,那种自由自在,闲云野鹤的日子,在她心中已被描摹过许多许多遍,每一次出任务前,支撑她咬牙活下来的信念便是这个,她还欠柳戚戚一壶酒,她还欠谢修珩一个约定。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知晓,原来她已经幻想过和他有以後。
流筝垂下眼,“我母亲定然是爱我的,因为即便她恨那个人,却还是给我冠上了他的姓。”
楼主看着她平静淡然的面色,心口忽地一痛,酸涩难忍。
她静默了好久,才慢慢道:“你不会死。”
流筝擡眼,看向她。
楼主眼神清明,定定看着她,眼中没有半分欺骗,“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只是……过程于你来说,或许有些痛苦。”
流筝笑了一声,也不知有没有信这句话。
楼主心头一紧,下意识解释道:“你不会死,子蛊种在你身体里,是因为你与她血脉相连,子蛊只有在你的身体里才能存活,它会慢慢汲取你体内的养分,会慢慢侵蚀你的记忆,或许你会忘掉……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忘记我们所有人,但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可忘记一切之後,她还是她吗?
楼主哑口无言,她计划这一日已经太久太久,然而真当这一日来临时,她又觉得好快好快,揭开这一切真相,竟然也有了痛苦的感觉。
流筝轻笑一声,没什麽所谓地擡头看她:“我要怎麽做?”
“……什麽?”
流筝歪头笑了笑,仿佛在一瞬间卸下了心头的重担,毫不在意道:“这蛊虫在我体内这麽久了,虽说时而会让我发狂发疯,让我理智失控,却也保护我百毒不侵,伤口也比寻常人要恢复得快一些。”
“但是这样的体质,于我来说实在是个负担,我更想要,像普通人那样活着。”
“所以,”她笑着道:“既然时机到了,就快些完成你们最後一步谋划吧。”
楼主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定定望着她,“或许……你会忘记过去的一切。”
“你会忘记外面那个男人,忘记与你共患难的柳戚戚,忘记你救过的钟月,还有那两个孩子,你会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这一切。”
“你甘心吗?”
流筝淡笑着:“但是这一切,不都是我母亲和你给我的吗?”
她垂下眼眸,“能救给了我生命的人,若代价只是失去一些记忆……那我自然愿意。”
她叹了口气,平静擡眼,“我该怎麽做?”
“我该怎麽做,才能救我母亲?”
楼主一愣,当她苦费心思要做成的这件事摆在面前时,她忽然觉得自己并非想象中的快乐,她下意识去想别的东西,“你……你还没见过你父亲,还有你兄长,他们……”
“那不重要了。”流筝打断她。
她眼底释然而通透:“或许我与他没什麽缘分,但他若是知晓,我能救我母亲,救他心爱的女人,他应当会很高兴。”
楼主抿唇,她想反驳她,却没有任何理由。
“……难道你就没有什麽放不下的人吗?”
放不下的人?
流筝下意识想起殿门外的男人,想到他离去前对她说过的话,想到欠柳戚戚的那一壶酒。
但好像也没什麽放不下的了,她没有过去的记忆,注定无法回应谢修珩对她从一而终的感情,她的存在,于柳戚戚来说亦是个威胁。
那一壶酒,就当在柳州时,已然醉过了吧。
流筝慢慢擡眼,看向她,淡声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