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呼吸机之后的第五十多个小时,周行芸艰难转醒。
顾潮西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很潦草,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胡茬都在唇边结了厚厚一层。
周行芸从一个巨大的梦境里好不容易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顾潮西在病床边趴着,握紧了她的手。
她浑身乏力到近乎无法行动,声音哑得似一把锯在厮磨:“小西。。。”
顾潮西根本睡不沉,夜里手机屏幕在他脑袋边只是亮一下都可以将他惊醒。
他闻声起来,望住醒来的周行芸怔愣了几秒,似乎在费力将现实和梦境剥离开来。
直到周行芸眉头皱起来,眼底一下变得湿润润的:“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呀——”
他猛地起身,险些撞翻身下的椅子:“妈,你醒了?有没有哪不舒服?”
他用手背蹭一下通红的眼睛,在床头的应急铃上接连按了很多下,从快到慢,从轻到重,按到最后一下,手掌覆着按铃,额头抵着手背,像是被抽走浑身的力气,只剩肩膀在动。
周行芸带着检测器的手指费力抬起来,伸向他的衣角:“我这不是还好着吗,哭什么。你上次哭鼻子,还是上小学的时候,说要冲去政府大院,找你爸为我要个名分。”
顾潮西不说话,周行芸只能用余光看到,他身上本就宽松的卫衣,在她这句话音落了之后,泛出了更多的褶皱。
医生和护士涌进来,顾潮西趁人多转身,到病房外面去等。
入了夜,周行芸各项指标好转,强行要求顾潮西回家去休息,第二天就回学校复课。顾潮西不肯,她就跟他闹脾气,用不配合检查不好好吃药佯装威胁。
顾潮西拿她没办法,不情愿也只能应下来,再三叮嘱医生,自己二十四小时开机,有什么事请务必第一时间联系他。
得到医生再三保证,他才放心。而后又保守地问过医生,医生回给他一个保守的答案。
但保守的土壤里种上保守的种子,最终开出的可能是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坏的花。
他想起前几天在桐城时事新闻里看到的消息,顾卫东又晋升了。
有时候顾潮西甚至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当初找人算了命才靠近的周行芸,不然当年的一个小小处长怎么就平步青云,十几年走完如此漫长的官场长阶。
周行芸一脚踏进鬼门关里,却有人在另一处春风得意。
顾潮西已经没有力气再像当年一样大哭一场,指着天破口大骂,质问好人怎么就得不了好报。
或许他就是周行芸最大的恶报,当年为什么要犯傻生下他,孑然一身远走高飞,独身主义或者找一个平凡一点的男人过幸福一生,有那么难吗。
有那么难吗。
顾潮西最终和周行芸商量,母子俩各退一步,他明天可以不再来,但今晚要看着她入睡才走。
周行芸心疼他那一副面容憔悴的模样,忍着痛竟也早早入了梦。
她睡着后,顾潮西在病床边坐了许久,掏出手机切了许久不用的账号。有近百条未读信息,他一字未看,只发送了一条,问发信方今晚有没有时间。
那边对他消失过久的行为极为不满,一条又一条消息语气不善,轮番朝着他砸过来。
顾潮西照单全收,态度很好附上一句道歉,说他有话要说,说来话长,方便就见面讲。
对方气消下来,还是比较好讲话:「现在去吗?你在家?我就在附近,可以接你。」
顾潮西回:「不在家,在三院。如果你方便,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对方再回过来,人已经在路上:「好,我很快,十分钟就可以到。」
顾潮西想了想,和对方说:「我还有东西要收,半小时后见吧。」
对方爽快回了一个「好」。
时间有些紧,他先跑到卫生间去,用水盆浇水,洗了个彻头彻尾的凉水澡。
顾潮西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他摸遍了衣兜,才想起换过一次衣服,烟早不知道被收到了什么地方去。
他在医院保安亭边的报亭买了口香糖,剥开两条一起怼到嘴里咀嚼。上下齿时不时去找一下下唇内壁的那一颗钉,舌尖顶上去,轻轻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