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天宝十载(751年)秋,西域的烈日炙烤着戈壁。距离那场将盛唐拖入深渊的“渔阳鼙鼓”,只剩下不到四年的光阴。
葱岭戍堡的瞭望塔上十八岁的伍长李乾倚着斑驳的垛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横刀上的云纹。
在他身旁,四个同样年轻的戍卒正用走调的嗓音唱着家乡小调。热浪扭曲的远方,丝绸之路像条金色的缎带,蜿蜒至天际。
这具年轻躯体里,藏着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三个月前,他还是个拥有百万粉丝的户外探险博主,却在帕米尔高原的一场雪崩中,穿越成了安西都护府疏勒军镇的同名武卒。
按唐制,府兵原应三年一更替,然自开元以来,边患频仍,戍期屡延。加之边将贪腐,克扣军饷,强征苦役,致使百姓视从军为畏途。
至天宝八载(749年),折冲府已无兵可征,朝廷不得不改行募兵制。
这募兵制所选精锐,便称作“武卒”。
武卒专司征战,免除赋役,更赐田宅以赡家室。
盛唐武卒之威名,曾令西域诸国闻风丧胆。然至天宝年间,国库日绌,难以为继。朝中诸公遂生“妙计”,令武卒世代相承。
李乾便是此制的牺牲品。其祖父殁于王事,父亲又战死沙场,而今这十八岁的少年,竟已有三载军龄。
虽年纪尚轻,却因战功擢升伍长,统领四名军卒。
“郭启,想家了?”李乾收回思绪,转头看向身旁刚刚吹笛的年轻军卒,嘴角微扬。
李乾麾下这四名军卒,皆是未历战阵的新兵,与他一样,都是因父兄战死沙场,才被迫顶替军籍,成了这西域边陲的武卒。
听他这么一问,这群尚带稚气的少年郎顿时哄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郭启,原因无他,因为只有郭启一人有一个未婚妻。
“叮铃——”
忽然,一阵悠长的驼铃声随风飘来,打断了众人的嬉闹。
远处,一支由两百余峰骆驼组成的商队正沿着丝路缓缓前行。烈日之下,驼队的影子拉得极长,宛如一条蜿蜒的黑龙,匍匐于茫茫戈壁之上。
“全员戒备!”李乾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横刀的刀镡,目光锐利。
“若是大唐商队,可放行;若是胡商,务必严查!”
郭启等人闻言,瞳孔骤然紧缩,握刀的手指节发白,青筋隐现。直到商队行至百步之内,李乾眯起眼睛,透过漫天风沙,看清了那些头戴幞头、身着圆领袍的身影——是唐人!
“是大唐商队!”军卒们紧绷的肩背略微放松,但按在刀鞘上的手仍未移开,显然未曾完全卸下警惕。
商队首领翻身下驼,动作干脆利落,竟带着几分行伍之气。他快步走到瞭望塔下,叉手行礼时,露出被烈日晒得黝黑的脖颈,操着一口浓重的陇西口音道:
“诸位军爷,借贵地讨碗水喝。”
李乾朝身旁的精瘦军卒牛陶扬了扬下巴。后者会意,立刻领着商队三人朝泉井方向走去。
这口泉井,是方圆八十里内唯一的活水,在丝绸之路上,比黄金还要珍贵。
“些许心意,给军爷们润润喉。”商人从蹀躞带上解下一个鹿皮袋,倒出几块碎银,晨光映照下,银块泛着细碎的光芒。
李乾接过银块,在掌心掂了掂,约莫三钱重,抵得上普通军卒半月的饷银。
“往何处去?”他随口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银块上的“开元”戳记。
“自然是长安!”商人突然挺直腰板,声音陡然拔高,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郭启等人闻言,竟不约而同地向前探出身子,眼中满是向往。
“长安啊……”李乾喃喃低语,语气里带着近乎虔诚的憧憬。
对这些驻守西域的将士而言,那座传说中的都城,比西域壁画里的极乐世界还要神圣,是他们魂牵梦萦,却遥不可及的故乡。
“我去过好几回了!”商人首领昂首挺胸,满脸自豪:“走遍天下,就数长安最是繁华。那街上的人啊,摩肩接踵。打个喷嚏的热气,都能喷到旁人脖子上!”
长安,这座人类历史上首个常住人口超百万的超级都市,其规模远超现在君士坦丁堡、巴格达等西方名城。
若将那些西方都城比作萤火,长安便是皓月当空。
“你们可得记着。”商人首领促狭地眨眨眼,“在长安街上打喷嚏可得当心。若是喷在美人颈间,那可就是唐突佳人了!”
这番俏皮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李乾不禁莞尔,这商贾倒是个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