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沛正坐车上玩手机呢,冷不丁忽然坐上来一个陌生人。蒋铭还对着他一脸谄媚,语气温柔地都要滴出水来,“朱导为了剧组真是辛苦了,但还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
朱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估计又是怀揣着梦想与未来过来的年轻人,还嫩得很,不知道他这种为了所谓工作付出一切到底是什么模样。
年轻人好哇,不知道愁滋味。整天想着怎么进步就行。不像他,人都已经腐朽了,只能在角落里凑合。陈风是主导演,他自己有投资有底气,当然可以稳坐钓鱼台,不和任何人应酬。
那他呢,不过是人家手底下一个小小副导演,什么人都开罪不起,什么人都能对他指手画脚一番。别人敬的酒当然不得不喝。
有一说一,陈风的剧组出了名事少。等这边选角结束,他也可以歇歇,专心投入到拍摄里去。只是这些细节总不好和年轻人说。说了也没用,徒增烦恼而已。
朱斌捂着腹部,闭上眼沉默着。蒋铭也感受到他无声的拒绝,老老实实闭上嘴,疯狂和梁源打字交流,[他好像不太想和我们说话,我是不是刚刚话太多了。]
[你才知道吗?人家刚从医院出来,你就一直在旁边叽叽喳喳的,病人最需要的是休息,你消停点吧。]
但蒋铭实在忍不住,他就是有点兴奋。这还是他头一回和专业剧组那么近。那可是陈风的剧组啊,对一个彻彻底底的新人来说,陈风的剧组可是他眼下打工最好的选择。
进了这个组,好像离他的梦近了许多似的。虽然他一直想要执掌自己的剧组。但蒋铭也知道,调度一个好几百人的大组绝非易事。要是让他自个儿去摸索,转天别天卷款跑了,自己还当他是好人呢。
这就是一个绝佳的学习机会,在大导身边观摩,看他到底是怎样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等他学成,是不是也可以自己上手试试弄一部真正的长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是个十几分钟的短片。
真正的男人就是要勇于挑战大屏幕。
看他那满脸红光的模样,好像现在就已经握住灿烂的未来,简直不要太美。只是他畅想了好一阵,车还是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板,怎么不开车呐。”蒋铭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句。
真好笑。还问他怎么不开车。“去哪儿?把车上这位帅哥一起拉回民宿?”看他身上那行头就跟蒋铭他们不是一路人。剧组一般都是一块儿住在同一片,相互之间距离可不近,舒沛可不知道到底要给他送哪片去。
每年这影视城都在不断裂变,谁知道刚刚上来这帅哥到底住哪儿。他实在不想跟个傻子似的到处找正确的地址。
朱斌闭着双眼,嘴上无比准确地报出一连串地址——这地方舒沛熟。有些剧组会在那边长租,比租民宅方便,价格也不贵,还不需要押金,实在是性价比之选。
只是那地方越听越耳熟,舒沛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听见过。大晚上的,他也没工夫细究,先把人送过去才是。深夜的宾馆静悄悄,却能听见不远处保洁拖着小车的吱呀声。
大晚上的还有什么要打扫的?
舒沛探出脑袋一看,还是个老熟人?邻居春花婶。之前知道她给自己找了个打扫卫生的活儿,但他没想过在这。看到舒沛,春花婶直接过来搭把手,“怎么了这是,又喝酒了。朱先生住的是0821,我帮你扶他过去吧。”
好么,碰到个熟人,连房号都不用打听,直接登堂入室,扶到那边连房间都被刷开了。从在大堂到扶过来,朱斌全程咬紧牙关,也不知道他这身体到底什么情况。眼看着只靠着一口气强撑着。
你说说,人这么固执到底为着什么。
舒沛什么话都没说,把人弄床上就转身出去。后头那俩原来还想推销一下自己,看舒沛出去,悄摸把自己名片放桌上也跟着走了——好像现在也不是啥推销自己的好时候,别在这惹人嫌了。
蒋铭认认真真地记下这边位置,要是他能成,是不是接下来他也会在这边工作了,想想都让他从心底开始感到期待。那时候,家里人再也不能说他整天无所事事,他也会开启属于自己的新事业,一切看起来都充满了希望。
大晚上看到舒沛,春花婶好不容易找个人能唠唠嗑,悄悄把舒沛拉到一边小声问,“舒沛,这什么情况?天天看到这家伙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不会是在你那儿闹事了吧。”
开门做生意的难免遇到几个难缠家伙,他们都理解的。只要把心态放平,还有什么过不去的,都是遇见的小波折而已。
一看春花婶这眼神,舒沛就知道她误会了,也帮着解释几句饿,“不是。我是刚好路上遇见捎一程。都是为了工作。现在年轻人应酬可多,为了工作都不容易。”
这么一说,春花婶就知道了。都说年轻人工作不容易,她之前只当开玩笑。现在看看还真是,厂里打工一加班就是没日没夜,实打实是个辛苦活儿。坐办公室也没好到哪儿去,从白天坐到黑夜,就她姑娘,天天出去上班加班,一天到晚连给他们打个电话的功夫都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那姑娘卖给公司了。
他们做父母的也没办法帮孩子什么,只能说自己也出来打打工,补贴一下家用,想着什么时候还能贴姑娘一点。那大城市的生活成本可高了去了。
然后他们现在又说剧组工作好,赚得多事又少。
可春花婶眼看着,舒服的也没几个。不还是白加黑地干活,天天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好些人,第二天又早早出去,就这情况身体能扛得住?
她还听到了个消息,几乎是迫不及待想要说一说,否则她一个人憋在这都要憋坏了,“你听说了吗?有个小姑娘在剧组连轴转了二十多个小时,猝死了。”
人哐当一下栽下去,就再也没醒过来。也不知道人家父母到底多心痛,还刚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化妆化得挺好,可以混出头赚钱,没想到一下子人没了。
她说着这些其实也就是给自己点心理安慰,好像跟别人说了这事,自己的心就能找到个出口似的,“小舒啊,你说安安会不会……”
舒沛按住她,按下她心里杂七杂八的想法,“剧组那是特殊情况,是二三十个小时都不给人休息。安安还是正常公司,有休息时间的。大不了让她不干了,回来跟着我们种水果或者在店里帮厨,虽然赚得少些,但大家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春花婶想要听的就是这个,连忙不住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你说孩子到大城市去,做父母的确实脸上有光。但我们哪里需要她去挣这个脸面,不就是想着孩子能平平安安,这就比什么都强。”
这个念头可能在她心里盘桓了许久,只是这时候终于能生根发芽,长出新的模样来。
而这边还有新的苦劳力正无比兴奋地打算加入被剥削的行列中。是真没打过工,现在还对所谓工作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与精力。舒沛就不一样了,自从大学时候进厂勤工俭学了一个暑假,他就立下了一个志向,进厂是不可能进厂的,要是在里头打螺丝,他怎么不干脆帮老舒炒菜呢?
炒菜可不会有客人站在旁边指手画脚。
至于去公司?抱歉,第一个月的生活就实在震撼人心,公司活儿是挺少的,人也是差点进去的。差一点自己就要成为了犯罪分子帮凶。写字楼里的倒是有正常公司,那灯从早上亮到深夜,他吃完宵夜从旁边溜达过去还能看见上头灯火通明,早点下班跟犯罪似的,这日子他是绝对干不下去,还不如回家啃老。
他就奇怪了。现在年轻人不就是出门打个工,钱货两清的事,怎么还被有些人整成了道德层面的问题呢。不加班就是对公司没有奉献精神,一个月给多少工资谈奉献呐,拿着那三瓜两枣,还得帮公司操心未来。年底分红可没有他们这一份。
现在回来好哇,想睡到几点睡几点,万一迟了也就是被老舒埋怨几句,他还能怎么着,还能动他一根手指头吗?他身边可全是护身符。
不过老舒现在也不念叨了,感受到年轻人好处了。年轻人在家里,那些有的没的麻烦事全都舒沛去跑,外卖这些平台也有人运营了,家里也感觉热闹了,一切都相当好,就是少个人在外头赚钱。不过,舒沛自己之前在外头本来就赚不到多少钱,他们现在关上门过自己的小日子,行了。
做人就不应该要求太多。
春花婶也是这么想的。之前她也跟着有些人念叨了两句舒沛没出息,但眼看着他们家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心,她自己才转过弯来。非得让女儿去大城市博什么前程,一家人在一块儿过日子不好吗?没得那么辛苦,简直得不偿失。
不过,刚毕业年轻人还是要让他们出去闯闯,见识过生活的毒打才能安于平淡,否则又要责怪家里人折断了羽翼,没给所谓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