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芳喝口茶,“你是去走动还是去威胁人家呀?”
宋挚顺口就接:“这您就别管了,好好养病。”
程廷芳也就不再过问,抬头看院子里的桃花,开了不少,红艳艳的一大片。
半晌,宋挚突然问:“我上次那戒指呢?”
程廷芳转头看他,“你不是不要了吗?”
宋挚说:“我就是问问。”其实一进门他就看见了,那戒指戴在程廷芳手上,他指头细,只能戴在中指上。
程廷芳说:“你都还我了,就是我的了。现在金价比四十年前涨了多少,我不给你。”
宋挚把他大衣掖好,“我没想要,就四十年前,也是你硬塞我的。”
程廷芳笑一笑,把茶喝光了,问:“陪我下会儿棋吧?”
宋挚说好,进去把棋盘搬了出来,程廷芳也不是真想下,就是想找点话头,宋挚也没真下,有一搭没一搭,一盘棋下得毫无章法,中盘角斗,程廷芳先弃了子,说老了,下不了几步就累了。
宋挚也跟着停手,“刀口没好透,等好了再下。”
程廷芳摆了摆手,脑袋靠在椅子里,四十年腥风血雨离走过,明刀暗箭里趟过,他是真累了,累极了。
“一晃这么多年,你也老了。”他看看宋挚,又说:“我第一次看见你,你还是个本科生。”
“哦?”宋挚问:“我以为你第一次见我是在评定硕士那会儿。”
程廷芳笑起来,好像又看见当年的宋挚,“我那年看见你,就在想,我一定要把这人揽到门下来。”
“哎,”程廷芳不等宋挚开口,又问:“你那时候是不是特烦我?”
宋挚点头,坦坦荡荡,“谁不烦你?你问问师母,她最烦你。”
程廷芳挑他一眼,“不劳你惦记,她干妇女工作干得好着呢。”
宋挚说:“离开你,所有人都过得很好。”
程廷芳侧开头,看花,嘴角还带着点笑,“你还是怨我。”
宋挚没开口,手里的茶凉了,他站起来去拿水壶,水壶却不见了,兴许是阿姨来过,拿走了。他站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屋里陈设和当年大差不差,新东西添得不多,他兜兜转转,又走到里间,这里是程廷芳小时候的卧室,宅子翻新那会儿唯独这里没动过。
床还是小床,茶几还是老茶几,还有最里面的储藏室,当时方明渊就藏在那儿。他好像回到了过去,看见他和程廷芳纠缠的样子。
宋挚里屋抽了根烟,然后才出去,正碰上阿姨,阿姨把水壶放回炉子上,说是老热着不好,换了一遍水。宋挚就等着水开,小客厅里果然都是他捎来的茶,毛尖、大红袍、御前十八棵。
他对程廷芳说:“好像是买多了。”
程廷芳没应,水壶倒开始响了。
“我记得你以前喝猴魁,”宋挚在里头翻来翻去,“不知道老江有没有买猴魁,刚刚喝的是毛尖吧?”
翻了几盒,都不是,宋挚也不再找了,喝什么茶都一样,程廷芳也不盯着猴魁喝,程廷芳想要个陪他喝茶的人。
水开了,宋挚把茶续上,程廷芳一个人卧在廊下,和他以前晒太阳一个样子,大衣拉那么老高,明明是个北方人,又怕冷怕得要死。
宋挚说:“程廷芳,你说对了,我是怨你,我怨你绑了我一辈子,纠缠了我一辈子,一直到现在,这么多事情都是你起的头。”
宋挚盯着程廷芳的后脑勺,“可我要是没遇见你,我一样会怨。程廷芳,你告诉我,我是该恨你,怨你,还是爱你?”
程廷芳还是没说话,宋挚盯着他,突然害怕,他怕他回答,更怕他不答。
宋挚像被定住了,好一阵,才走过去,一步步,越走越快,他在程廷芳身边蹲下,程廷芳闭着眼,嘴角还带着笑。
宋挚去握他的手,还是热的,程廷芳被他一惊,眼睛终于睁开了。
宋挚忽地松了口气,戎马倥偬,这是他头一回觉得怕。
程廷芳回握住他的手,说:“下了两步棋,就困了。”
宋挚放下杯子,“进去睡会儿吧。”
程廷芳“嗯”一声,把手伸给他。
宋挚笑起来,有点劫后余生的意思,“你老得走不动了?”
程廷芳也不答,就伸着手,宋挚便搀住他,连人带大衣一起抱起来,问:“你现在睡哪一间?”
程廷芳指着客厅的方向,“见你的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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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