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语柠对上他大有深意的目光,心脏宛若密集的鼓点,疯狂跳动,从身体深处腾起的恐惧令她下意识重重点头:“好,我现在就去。”
“我送你吧。”季川向林峥扬了下手:“那个。。。。。。我们处理完就回来。”
林峥仍旧站在原地,见那个背对着自己的纤瘦倩影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模样,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挖空,垂落在身侧的手僵冷而麻木。
直到他们离去,谭语柠像是被吓坏了,迟迟不敢回头看他。
“妈。”
红丝绸翻领束腰礼裙身影缓步站在他身旁,硬质衬里羊腿袖勾勒出纤细的手臂,复古卷发盘起,留下几缕修饰圆润的脸型,她的双目漆黑无眼白,死人黑的青筋沿着眼眶散开,犹如蔓延开来的枝桠,空洞地盯着前方。
“他们看不见你吗?”林峥微微偏头,愣神地凝着红色幽影,悲伤而忧郁,心中某个猜想化成沉甸甸的石头,压的他有些喘不上气来。
*
涨起的潮水汹涌地拍打在礁石上,溅起晶莹的浪花。
车门“砰”得关上,海风吹乱了他的发梢,季川习惯性掏兜拿烟,摸空後,反应过来被曲筱莹没收了。
因为曲筱莹不喜欢烟味,他已经在慢慢戒了,但眼下的情形令人烦躁,他有点犯烟瘾了。
“林峥怎麽了?”谭语柠开门见山,冷静下来後,更多的是疑问和忧虑。
季川看了她一眼,胡乱抓了把头发,一时语塞。
“这个秘密就连林峥本人都不知道,还以为遇上你之後,他的病情会好转。”
他长吸了口气,倚靠着车身,试探道:“我跟你说,你愿意陪我一起隐瞒吗?”
鲜少见他一脸严肃,谭语柠微愣了愣:“我没有泄露别人隐私的情况。”
“林峥父母早在他十岁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
谭语柠的瞳孔骤然紧缩,夏日的热风带着潮湿的水汽抚过,她却感到通身发寒。
“他父亲向他母亲隐瞒了自己家族的精神分裂遗传史,生下了林峥和林厌,本是心存侥幸,结果後辈还是遗传了。”季川顿了顿,继续:“林厌大概六岁开始暴露自己的精分症状,提着铲子莫名要去後院钻井,说要开采石油,他母亲起初还觉得林厌天真烂漫,直到後来林厌打磨枝干插进土里,自己爬上树干往下跳,树杈险些刺穿头颅抢救不回来,他母亲才意识到什麽,尤其是林父坚决断言是林厌意外摔下来时,也许是夫妻同心,林母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心虚,随後趁林父不注意,带林厌去精神科,当看到诊断书的那一刻,林母感觉天都要塌了。”
“林母质问林父的那天,刚好我也在林家,所以知道的特别清楚。”季川揉了下眉心:“印象里那天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大厅的家具被林母摔得细碎,要不是林峥护住我,那台被用力往外抛的留声机砸破的就是我的头。”
“我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了缘由,但我帮不上任何忙,眼睁睁看着林峥被她母亲拽去了医院,听到诊断结果时,不光林父林母,就连我也长松了口气。”
“自此,林家专门找了人看护林厌,後来又被送去了维森疗养所,一待就是十年。而就在他哥哥被送走没一年,他父母出车祸去世了。”季川的眼神闪过疲惫,又有些倾诉积压已久心事的释然:“兴许是林峥不能接受父母的离世,分裂出了另一种人格,幻想父母在德国经商。”
“每次失意,他都会说父母寄信来了,然而事实是,那都是他自己写的信,是与现实的失意完全相悖的场景。和同学相处困难,信里就是父母知道他同学对他如何好,感到欣慰。。。。。。我之所以知道林峥喜欢你,是因为去年邱明延受伤那次,信里是这样写的:恭喜宝贝儿子表白成功,什麽时候有空把小柠带过来给我们看看?”
这段陈述的话令谭语柠心头一颤。
“你知道那画面多诡异吗?”季川回忆起来,还是不寒而栗:“他当着我的面写信,然後写完给我看,说是他父母寄来的,配上他那副沉浸于幸福中的表情,我感觉周围全都是我看不见的亡魂。”
“这些年。。。。。。你都在陪他演戏?”谭语柠仍旧缓不过神来。
沉默持续了片刻,季川点头,海风迎面吹来:“挺好的,如果能感受到温暖,即便是假象又如何?他并未伤害过别人。”
季川的这句话顿时将她点醒,瞳孔轻晃。
是了,十岁失去了所有仰仗,在此期间还提心吊胆自己被遗传了疾病,所以总是摆出那副谁都不在乎的寡淡模样。
林峥。。。。。。很想要温暖吧。
*
雷电划破夜幕,犹如把天际撕开了一个口子,刹那间,昼夜交替。
沉水樟树被狂风席卷,飒飒作响,滂沱大雨冲刷着地面,苍翠叶片裹夹着污浊在凹地打着旋儿。
月光拉长窗边的黑影,林峥站在储物间的立体机械保险柜前,漆黑的瞳孔转了半转,指尖轻摁金属键,输入林厌的生日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