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师部天亮前从女医生的窗户里艰难爬出,本以为再次与周晚萍见面会有些尴尬的,但事情偏偏相反,从头到尾都跟胡义以为的不一样,无论第一次见她还是现在,都没有距离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后来她将两只胳膊撑在窗台上,也不管这样使她的胸部看起来更显高耸,喋喋不休地说着,说医院在师里效率太差了,说她的安全被过渡关注了,说她把师长也气得摔门走了,并为此得意洋洋。
后来又说到大北庄,说独立团的卫生队被她占领了,包括孙翠租给九班的院子,最后又说到小丫头这次的事,像是面对着一个无话不谈的老朋友。
胡义听着,答着,偶尔也说着。愉快和放松使他心里忍不住也想到窗口去,近一些说话,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尽管现在双方都没提及曾经生过的事,但是已食男女滋味的胡义不敢离她太近,那种诱惑和渴望不是火力正旺的胡义容易抵抗的,一旦近了,恐怕现在这种轻松的氛围会立即紧张起来。
周晚萍似乎没意识到这个小细节,继续在窗口边不顾形象地外耍她的医生大牌:“帐篷必须得有,赶上转移的时候如果天气不好,伤员麻烦就大了,那些破床单怎么能遮雨?”
“大姐,这事你不该跟我说,你得找团长政委,或者去找李算盘解决啊。”
“我早都说了个遍,团里根本就没有。听说你们那是前线,以后碰到机会你可得给我留意一下。”
“帐篷这东西哪那么容易见?前线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突然故意眨着眼不说话了。
“呃……行……好,您尽管放心,回去我就下命令,以后但凡见着帐篷了,见一个抢一个,见一回抢一回,不抢得鬼子哭不算完。”
那副不满的表情瞬间消失,换成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另外,你欠我的诊金是不是也得适当还点?”
“你不是说你是来看望我么,我怎么觉得我是佃户呢?现在我都关了禁闭了,你让我上哪给你找酒去?别看禁闭室门口没岗,那我也出不去,真不骗你。”
“那你就不能……”周晚萍话才说了一半,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一扭头,看到正向这里走近的苏青。
“周姐,你怎么在这?”苏青朝周晚萍示意。
“我是来……看看这个倒霉伤员。呵呵呵……我猜你……是来给他上课的吧?他确实需要教育!”
苏青楞了一下,看到了周晚萍脸上大咧咧的笑容随即反应过来,这位性格外向的大医生说的话根本没法接,怎么接都别扭,只好不自觉拢了一下耳边的丝,还以一个微笑。
“好了,我回去了。”周晚萍给窗里的胡义眨了眨眼,留了一个有点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习惯性地把手抄进她的白大褂侧兜,优哉游哉地走向卫生队。
一向敏感的苏青忽然觉得,她和他之间,好像并不拘束,好像很熟悉,而且不像是医患关系,他们至少应该是朋友,似乎没有太多的来往机会,他们什么时候成为朋友了?
真是……想这些干什么?
到这来是以辅导员身份跟他严肃谈话的,又拢了一次耳边的头,恢复冷脸,才继续向前,经过窗口时朝里面刻意瞟了一眼,他灰头土脸坐在床边,心情似乎还不错。
看来今天有必要对这个不求上进的混蛋再严厉些!
……
四下寂静,一轮皎洁半月挂在当空,让这个夜看起来蒙蒙的蓝,微微的亮。
屋里没点灯,睡不着的胡义坐在禁闭室窗口上,背倚窗框,吹着习习夜风晒月亮,惬意地欣赏着月色下的大北庄。
他觉得这次呆在禁闭室感觉有点不同,到目前为止好像这是感觉最轻松的一次,却找不到原因。
…………
受够了辗转反侧的周晚萍终于离开了床,走出她的临时宿舍,漫步向银光满地的空旷操场。
高挑身影在月下,不时顽皮地踢着操场上的小石子,这感觉似乎让她舒畅起来,悠闲地晃荡在操场上。
……
卫生队宿舍敞开的窗口透进月光,蜷在床上的苏青闭着眼,漂亮的睫毛仍然在动。
她纠结在悬疑中,纠结在是与非的判定里,李真,二十一号,就睡在她身边不远处,她的身份是真的,她是不是羊头?
是不是该扩大怀疑范围呢?
到底是该相信证据还是坚持直觉?
她站在了迷茫的十字路口。
……
小丫头点亮了灯,闪着光的漂亮大眼随着灯光一起明亮起来,到门边找到坛子,拿出让吴石头准备的东西,俏脸上露出了贼兮兮的得意笑容。
“狐狸精,上次害得狐狸去县城受那么重的伤,这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穿鞋袜,扎绑腿,束腰带,叠面巾,小丫头开始有条不紊做着准备工作。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姑奶奶怎能不上阵!嘿嘿嘿——
……
周晚萍随意走着走着,她抬起头,看到孤伫庄边的一间房,那扇没有窗的窗口,似乎隐隐约约坐着他。
这只是个巧合,只是不留神走到了这,她这样在心里强调,不自觉想把手抄进侧边衣袋,表现得自然些,抄空后才现上身穿的只是件白衬衣,不是白大褂。
他早就看到了月下的这个高挑人影,一直看到她走到窗边,他也没动过,更没开口说话,不是不敢说,而是不会说,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这不是白天。
她背靠在他靠着的窗边,与他的背向成了一个直角,看着远处月下的操场和来路说:“我睡不着,你呢?”
“我也是。”他看着远山的黑色轮廓,与她的视线方向是个直角,这两个肩膀几乎挨在一起的人像是个双向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