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蓬莱垂眸看了少年许久,最终将手掌轻轻抚落在少年头顶,于是少年顿觉灵台清明,终于看清了仙人面容。
和周身气度一样,谢蓬莱美则美矣,可终究不像活人。
倒像神像。
孟摧雪一时间看呆了,直到谢蓬莱开口时才回神。
“名字。”
孟摧雪一下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谢蓬莱难得耐心,又问了一遍:“吾问,你的名字。”
名字啊……少年想,孟四算吗?但他不觉得这是个名字,只乌衣巷里就有不知几户孟姓人家,也有不知道几个没有名字的孟四。
“没有名字,家中姓孟,行四,一般叫我四郎。”
谢蓬莱没再多问,但并不是看懂了少年的落寞,他只是不在乎,于是仙人又问:“为何买醉?”
少年忽然笑了,放肆的伸手扯住仙人垂落在他眼前的雪发,托着下巴仰脸:“举杯当然是为消愁,仙人竟不知吗?”
谢蓬莱皱眉,挥开他的手轻声斥责道:“放肆。”简直是放浪形骸。
孟摧雪笑得确实放肆,半个人都趴在桌面上,毫不在意酒杯翻倒,琼浆玉液沾湿衣襟,一双鲛蓝眼睛笑得眯着,只映出眼前雪衣仙。
“仙人,第一次有人说我放肆。”
“可放肆如何?不放肆又如何?左右没人在意,倒不如我随心所欲,还落个自在。”
谢蓬莱倒是没想到他能说出来这么一番话。
少年住在乌衣巷,穿的是锦绣衣,喝的是金玉酒,但他似乎并不想要这些。
于是他问:“你想要的是什么?”
孟摧雪扯不到谢蓬莱的发,就指尖绕着自己的头发玩,闻言微微抬眼道:“仙人要帮我实现愿望吗?”
谢蓬莱摇头:“吾做不到。”他还不是真仙。
孟摧雪不小心扯断了自己一根长发,疼得“嘶”了一声,脸色的笑都淡了三分:“那说了也是多余,我不要了。”
谢蓬莱没说话,他看出来少年的眼睛都黯淡了不少,于是默了片刻,他终于问出了自己来到他面前的目的:“既无牵绊,不如随吾离开。”
孟摧雪不说话,怎么可能没有牵绊?
少年踉跄起身的瞬间,华服褪色,琼浆枯涸,一头青丝中顷刻间便生了几缕霜色,墨黑道袍猎猎当风,孟摧雪周身气度骤变,身量抽长,邪气节节攀升,模糊了青年的面容。
“谢蓬莱”像没有发现异常般皱眉:“为何不语?”
孟摧雪低声道:“随你……去哪?”
“谢蓬莱”愣住了,轻声呢喃道:“去哪……去哪…?”
于是仙人面色骤然扭曲,终于变成了漆黑一团的魇魔,尖利的爪袭向孟摧雪:“去死吧!!”
青霜剑凭空出现在孟摧雪手中,剑未出鞘,只漆黑剑光一晃,魇魔便直接灰飞烟灭,融进孟摧雪周身的滔天邪气之中。
长亭不再,风雪也停,梦境不断坍缩失真,最后只剩孟摧雪一人站在这一片扭曲的世界中心,负剑沉默。
直到世界漆黑一片,声音也全无踪迹,死寂之中只闻青年的低吟。
孟摧雪低着头,鬓角垂落的发遮住了脸,也掩饰了痛苦荒芜的眼。
“谢蓬莱,你叫我如何跟你走?”
“给我希望的是你,不闻不问的也是你,甚至到最后亲手杀死我的还是你。”
似乎是感知到他的想法,漆黑死寂的世界之中又出现了一抹雪色。
孟摧雪颤着眼睫看向他,咧开嘴笑了。
“谢蓬莱。”
我不会再梦到你了。
初识时长亭风雪,你身披凛冽的风,执剑独立又如落雪匆匆,赠我旧梦也赠我长风。
唯独未赠我一场相逢。
我从他人口中得知你的温柔,至今犹言在耳字字隽永,可我低头只见自己两手空空。
于是发病着疯,清醒着梦。
可不敢发疯,多想做梦。
你是我年少时的梦。
青霜剑铮鸣出鞘,孟摧雪合上眼,一剑斩碎了雪色的梦。
“谢蓬莱。”
我终于走出了这梦境。
和那年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