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他自己一个人,根本杀不完的。
可是沈砚如根本没有注意过他,他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却看不到他眼里的祈求,反而伸手将他往旁边轻轻一推,他们之间便至此隔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季邈眨了一下眼睛,忽然恨极。
恨通敌叛国的自己,恨趁乱谋反的沈援峰,恨待在一旁观望却不出手的苏宝胤一行人,恨迟迟不来不来的裘沐川,他甚至恨沈砚如。恨他当真如此绝情,提剑迎敌的时候,他可曾想过此时还在府中昏迷的自己。
可是徒劳的恨意汹涌了半天,他忽而又恍然了。
沈砚如现在做的,不就和他之前对沈砚如所做的是一样的吗?他不过是将自己对他做下的事情。。。。。还给他了而已。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看他抬剑,挥剑,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挥动着手臂,脚下聚集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直到天光大白,他身上溅满了血,汇聚的血流顺着他的衣角滑落,如此麻木而残忍,连刀割在自己身上都感觉不到。季邈胸中剧痛,想叫他,想喊他,想触碰他,想制止他,却又被困在这幅躯壳里面,眼睁睁看着一切无能为力。
随后他看到了一把大刀挥起,在背后对准了沈砚如的脖子,季邈在那一刻脑中飞速转动,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冲破这具身体的枷锁,整个人直接一扑而上,替沈砚如挡住了那一把要命的刀。
他的身体就这样软倒了下去,久久的凝视着他的背影。沈砚如却没有回过一次头,他面前的士兵太多了,一瞬间的失神就可以要了他的命,季邈邈觉得自己这具身体已经渐渐气绝,可他仍然没有闭上眼睛。
他看见沈砚如不知撑了多久,久到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失去所有的活气,终于熬到裘沐川带兵入宫时,他几乎已经站立不稳,喘息声也变得轻而又轻。
景仁宫里的厮杀终于停了下来。
沈砚如以剑支地,身体轻轻摇晃着,薄瘦的腰身,染血的衣袍,他握着剑柄的手甚至还在轻微抽搐,浑身都在淌血。
季邈生出一股冲动,很想去抱抱他,但却仍然被束缚在那具身体里,依旧无力。
没人听得见他被束缚在一具尸体里,几近绝望的疯狂叫喊。
再然后沈砚如就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他提剑走向苏宝胤的那名暗卫靛,然后他的长剑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穿进靛的胸口里,季邈听见他对靛说:这是你欠他的,我来还。
‘他’是指谁?
是他季邈吗?
是因为靛埋伏他的那一剑么?
季邈的意识忽然安静了下来,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具为挡刀而死的侍卫的尸体眼角忽然淌下了一行血泪。
沈砚如说,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杀他,有他季邈,有沈援峰,有苏宝胤,有顾潮生,有裘沐川。
但却没有一个人救他。
所以他要用这种几近自杀的方式,打碎他们所有人都梦。
是啊,现在梦碎了。
淌着血泪的尸体看着青年丢弃了剑,推开了来迟的裘沐川,然后摇摇晃晃的,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景仁宫,身形消失在殿门外面透进来的晨光里。
他就这样离开了。
季邈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被从那具尸体里面剥离出来,而后幽幽的浮起来,越升越高,越升越高,高到他已经看不见倚在殿外石狮子的身形,高到他看不见景仁宫,高到他的整个意识都被一片白光包裹其中,然后他就醒了。
室内的烛火发出噼啪的一声细响,他的这场梦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季邈直起上半身,解开沈砚如的前襟,看见了他胸口上的大洞。
试着爱人的前提是得先爱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与性命,那爱人看到了又会如何难过。
他颤着手抚了抚,入手冰冷到没有任何一丝温度,完全就是一件死物的触感。
确实真的很难过,原来他自以为是翻云覆雨谋划一切的时候,留给沈砚如的却是这样的难过。
有一点血迹悄悄滴落在了那个大洞旁,季邈把血迹擦掉,又有一滴落了上去。季邈皱眉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那是从自己的鼻中流出来的。
“脏了。”他喃喃自语,用热毛巾又给沈砚如的胸口擦了擦,然后起身替他解下身上的衣物,让人备了一桶热水进来。
他给沈砚如仔细的清洗身体,清洗他的头发,然后把他抱出浴桶裹起来,替他擦拭着一头湿发,用火盆一绺一绺的烘干,梳齐整,束了一枚玉冠上去。
季邈抱过来两件衣服,一件绀青,一件月白,“这两件你喜欢哪件?”
沈砚如不语
。
于是季邈思索片刻,选了那件绀青的,“月白虽然适合你,但是又素又冷清,我给你选这件好不好?”
“。。。。。。”
季邈着手给沈砚如套上中衣,穿上外衣,仔细的抚平衣服上的每一寸褶皱。
“好了。”季邈直起腰,抚着胸口咳嗽了几下,将沾血的绢帕随手扔进火盆,他忍不住抚着沈砚如的脸,总觉得缺了点什么,随即左看右看,拿来了一盒口脂。
他用手指沾了红,点上那双仍然柔软的唇瓣,左右的摩挲着。
沈砚如的头偏了偏,季邈忙收回手,索性没有将红色画偏。
他看着自己涂上的口脂,愣神的看了好一会儿。沈砚如若是没有生那些病,没有残疾,没有被投毒,一生康健,合该是这样一副容色无双的玉面小郎君模样。
只不过是被他们磋磨着毁掉了而已。
季邈敛起双眉,极轻的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然后他将沈砚如抱起来,离开了卧房。
“大人。”
“备马车,出门,”季邈抱着人,心里已经一派平静,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因为脖子无力支撑头颅,只能歪着头靠着他心口的人,说出地址:“去清湖。”
这人现在宛如全身心依赖一般的姿势让他眼角弯了弯:“备火油与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