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头卡在护栏缝隙里,河水在下方打着旋儿。朗月现屈指轻轻敲了敲龟裂的车窗,安全气囊泄气般地耷拉在方向盘上。驾驶座的人动了动,血污下的五官逐渐清晰。
朗月现半蹲下来,脸上并没有什么厌恶的表情。他只是实在很好奇,自己对宋煜仅有的印象只是程澈那个说话声音很小的怯弱同乡,完全想象不到怎么会是他开车来撞人。
朗月现看着青年被变形的操作台卡住的右腿不自然的扭曲着,膝盖骨凸出诡异的弧度,在恢复意识后微微试图挣扎,便提醒道:“别折腾了,很危险。再等等吧,救护车马上就到。”
宋煜缓慢地转过脸,他被撞的耳鸣的厉害,意识模糊的转过头,看到车窗外正在看着自己的竟然是朗月现。
宋煜缓缓勾起了一个笑,肿胀的眼皮间透着星点眸光。沾血的手指突然抠住车窗边缘,生生将变形车门掰开条缝,把车门打开了。车身随着动作猛地晃动几下,朗月现下意识抓住车门把手稳住平衡:“找死吗?”
宋煜艰难的抬起肿胀的眼皮看向他,他发现朗月现的眼神中竟然没有他想象的那些愤怒和憎恶,平和的一如普通朋友间的会面。
朗月现从裤兜里摸出银质烟盒,把夹克往上拽了拽挡住细小的雨滴,抽出了一根点上递过去:“抽吗?镇痛。”
看到对方摇头也不恼,自顾自咬住滤嘴,草莓味的爆珠啪地在他唇间爆开:“程澈知道你这么恨我吗?”
宋煜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不知是疼的还是笑的。他咧开渗血的嘴角:“我恨你?是啊…我怎么会这么…咳咳…”话还没说完就被血沫呛住,手指在方向盘抓出几道血痕。
“你改装车的手艺不错。”朗月现用烟头烫开气囊残余的纤维,火星照亮宋煜青紫的颧骨。
“嗯……在修车厂打了几个月工。”
河水拍打桥墩的湍急水流声中,朗月现突然想起成盛衍提到过的贫困生补助名单,随手掸了掸落在膝头的玻璃渣:“勤工俭学的钱都用来买这辆破车了?”
宋煜笑了,嘴角溢出些血丝:“嗯,穷啊。你们不懂,毕竟你们在顶层套房喝的酒,随便一瓶都够我交四年学费了。”
宋煜目光贪婪地看着朗月现,淋湿的额发贴在朗月现在黑夜里白瓷一般的脸上。他还是好漂亮,一如他们初次见面,在宿舍的楼梯上,宋煜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个他注定一生都为止动容的男人。
这么漂亮的人,真的就像他*画里的月亮一样,讨也讨不来,求也求不得。
朗月现屈膝蹲在变形的车门前,他看着宋煜额头上的伤滴下来在领口处晕出暗红色的花。
慢慢吐出一口烟,问道:“为什么?”
宋煜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笑声,挤出一个比哭还勉强的笑容。
“因为我太贪心了。”
“我用你们那晚在废弃教室的照片威胁盛衍,我说我想爬你的床。”宋煜染血的指尖深深扣进方向盘皮套上,“哪怕多下贱,有这一晚上,也就够了。”
雨水顺着缝隙滴在朗月现的手背上,激得他微微一抖,烟灰簇簇落下。
宋煜盯着朗月现手背上那点水光慢慢开口:“不过我也付出了过于天真的代价,盛衍和唐临晖合伙给我下了个套,将我带到酒吧,找了一群人凌辱了我。”
肿胀的眼皮费力的掀起,他看着朗月现的眼睛:“能帮我擦擦血吗,我看不清你的脸了。”
朗月现将烟丢掉,伸出手擦过宋煜的眼睛,按住了他额头的血口。
“其实那天晚上我回去检查了自己的身体,那些瘀痕应该都是殴打造成的,唐临晖并没有让他们对我做什么,只是用我的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宋煜说话时喉咙里带着涌上来的血液,他咳了几声,血喷了一领口。
朗月现擦拭血迹的手顿了顿,并没有出声打断他。
“但是唐临晖和我说,他做这件事之前,告诉了你。”
“而你对此唯一的反应是,宋煜是谁?”
说到这,宋煜自嘲的笑起来,胸腔震动着发出呼隆隆的气声,应该是有肋骨断掉扎到了肺部。
车身突然剧烈摇晃,朗月现反手撑住车门框。宋煜歪着头,望着远处天边那抹清冷的月光,他微微皱着眉,神色异常痛苦,嘴角却还带着神经质的笑:“你知道最痛的是什么吗?”
“是你身边有这么多人,什么样的狗都能蹭到你掌心的温度。我却没办法在你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停留哪怕一瞬。”
他抬手在虚空抓了一把,掌心只剩潮湿的水汽。到底要怎样,才能够到月亮的一束光,能够行行好,也照在自己身上呢?
到底要奉上什么,爱恨在胸腔里烧得骨头都发疼,可那人遥遥投来的目光,依然没有扫过我所在的角落。
月光斜斜切过颧骨,宋煜的半张脸浸在阴影里,扭曲成怪异的笑脸:“最讽刺的是,董其铭的拳头最开始是落在我身上,”他染血的食指戳着自己心口,“可最后站在你伞下的,却是程澈。”
喉间一股股的涌上血沫,宋煜心想,我怎么连血都是苦的。
太苦了,宋煜回想自己这一生,似乎求什么都求不到。
他之前想求名利,想出人头地,现在想要心上人的目光。
太贪心了,是啊,太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