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那天,许明远下班回家时现客厅里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纸。蓝志远正跪坐在地板上,面前摊开着半人高的风筝骨架,竹条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龙风筝?"许明远蹲下身,手指抚过精致的龙头造型。鳞片状的彩纸在空气中轻轻颤动,宛如活物呼吸。
蓝志远的眼镜滑到鼻尖:"小满说想要能飞到月亮上的风筝。"他笑着调整竹条弧度,"我年轻时在潍坊学过几个月的手艺,没想到还记得。"
厨房飘来焦糊味。许明远冲进去时,现小满正踮脚关火,灶台上的牛奶已经溢出一圈褐色的痕迹。
"爸爸你看!"她举起画满星星的便当盒,"我给星星爷爷做的营养餐!"
便当盒里躺着歪歪扭扭的三明治,胡萝卜被切成奇怪的星形,许明远认出那是蓝志远常用的模具。他蹲下来平视女儿:"爷爷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小满点点头,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扇形阴影:"护士阿姨说星星爷爷的肾脏在变强壮。"她突然压低声音,"但奶奶偷偷哭了。"
窗外的梧桐叶飘落在窗台上。许明远想起今早主治医师的电话——"移植手术很成功,但排斥反应比预期严重"。他抱起女儿,让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上:"奶奶是高兴的。"
周末的滨江公园挤满了放风筝的人。蓝志远坚持自己扛着两米长的龙风筝,引来路人纷纷侧目。小满穿着蓝志远买的汉服,像只花蝴蝶在前面引路。
"要逆着风跑!"蓝志远气喘吁吁地指导,手术疤痕在奔跑时隐隐作痛。风筝几次险些坠地,最终在三人的配合下腾空而起。
许明远仰头望着在云层间穿梭的龙影,突然感觉衣角被拽动。低头看见小满泪汪汪地举着断线的手柄——风筝线不知何时已悄然崩断。
"没关系。"蓝志远把孙女举过头顶,"你看,它替你去月亮上探路了。"阳光穿透渐飞渐远的风筝,在草坪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回家路上,小满在蓝志远怀里睡着了。许明远注意到父亲走路时右腿明显使不上力:"明天我陪您去复诊吧。"
"你先看这个。"蓝志远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图纸,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星座方位,"我想在阁楼装个天文望远镜,等天蝎座流星雨来的时候"
许明远接过图纸,突然现背面是某医院的检查预约单。父子俩在路灯下沉默地对视,远处传来夜班公交的报站声。
阁楼改造工程持续了整整两周。许明远每天下班后就钻进阁楼,按图纸安装球形穹顶。蓝志远负责调试二手淘来的望远镜,小满则用荧光颜料在天花板上画满星座。
"这是大熊座!"她骑在蓝志远脖子上指点,"奶奶说爸爸小时候被这个星座救过。"
许明远正在拧螺丝的手突然顿住。那是他七岁那年,养父带他去郊外看流星雨,结果他在黑夜里走失。是北斗七星指引他找到了回营地的路。
"您连这个都告诉小满了?"许明远轻声问。正在调整镜筒的蓝志远背对着他,声音有些闷:"你妈妈记得的每个细节都是我最珍贵的收藏。"
流星雨预报当天,李玉芹难得精神清明。她裹着蓝志远的旧毛衣坐在轮椅上,看小满兴奋地操作望远镜。许明远注意到母亲的手始终与父亲十指相扣。
"来了!"小满突然尖叫。第一颗流星拖着银尾划过天幕,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阁楼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许明远转头时,看见蓝志远正凝视着母亲侧脸,眼里映着流动的星光。他突然想起抽屉里那份被刻意藏起的病历——阿尔茨海默症的诊断日期,恰是父亲出狱后的第三周。
"许建国走之前"李玉芹突然开口,眼睛仍望着星空,"他说最遗憾的事,是没能让我们一家人完整地看场流星雨。"
蓝志远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小满不知何时钻到两人中间,把他们的手叠放在望远镜支架上:"现在星星爷爷和爸爸一起帮我找到仙女座啦!"
夜风穿过阁楼的气窗,带着初秋的凉意。许明远看着星光下的三代人,突然明白有些遗憾永远无法弥补,但此刻交织的体温与呼吸,或许就是最接近圆满的形状。
凌晨三点,许明远现父亲独自在阳台抽烟。月光把那道佝偻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截将熄未熄的烟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