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华阴当下所言,“城门解禁后,我便赶来了。从崔慎口里知晓了当晚大致情况,你做的很好。我遂派人寻了具差不多的尸体用剑划毁了她的脸,又给换上崔府奴才的中衣,后将你以往戴的戒指套在手指上。如此事发后的第三日大理寺在激战处以西一里处寻到,让崔慎辨认。他认出了衣衫,我认出了戒指,青鹄便算有了下落。”
“阿母好计谋。”韦玉絜捋过前后,又看华阴声色,低声安慰,“阿母,虽说暗子精锐赔光了,但好歹你我母女平安无事,尤其是女儿依旧未露马脚。也算平局!”
“平局?阿襄都死了,我大周最后的嫡出血脉没了,你和我说打了个平手!”华阴薄怒起,拽住她衣领凑近低斥,“让你去救人的,人没救出来就是败了。”
妇人搬出庙宇,卸了缁衣素帽,换来华裳,挽起高髻,确有了一国公主的威视。但韦玉絜觉得远不如青灯古佛畔那个代发修行的女尼骇人。
因为她动气了,精描细绘的眉眼现出幽深皱纹,眉间牡丹花钿簇簇拥挤,半分从容之态都没有。
她要气疯了。
记忆中这还是其都一回如此失态。
“阿母,人死不能复生,您别难过了。”韦玉絜由她扯着衣襟,自己伸手抚她眼角细纹,又抚她发髻,“林姑姑也老了,给您染发都未染匀。”
她素指灵巧,将一缕华发捻入云髻中,抱着丝毫侥幸道,“那复国大业是不是,不若我们放弃……”
“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阿母还有你,还有棋!”
少主亡故,年华逝去。
原本如日中天的复国大业急转而下。
华阴志气未灭,然心力明显不济。
这会气息直喘,胸膛起伏。忽得一阵急咳,血腥气溢满整个口腔,面色煞白。
“阿母!”韦玉絜看着胸口骤然松下的手,反手扶过她,给她俯拍背脊。
华阴以帕捂嘴咳了一阵,直咳出大口鲜血,染红绢帕。
“大夫就在隔壁,阿母可要传来瞧瞧?”催她一口血如催她命,韦玉絜眉间忧色重,眼底抑住快意。
华阴缓了缓,摆摆手拒了。她低低喘息,又咳了一阵,眉眼慢慢平和下来。
【夫人旧疾,最忌心绪刺激,不可遭急,否则多伤脏腑。】
“阿母……”韦玉絜看着她,耳畔回想起小慈安寺中医官的叮嘱,终是将欲要说出口的李襄的死因压了下去。
还不到玉石俱焚的时候。
“你要说甚?”华阴蹙着眉。
“玉佩在阿翁手中,我们得赶紧想法子要回来。”韦玉絜沉下心来,“他寻那样的借口拿走玉佩,阿母觉得他要做什么?”
“他、会不会把我们供出去?”
“那不至于。”华阴将被衾给她盖上些,掖过被角。
今日来,她本是想要弄清楚当日发生的事,却不想出了龙纹玉佩一事,索性她还留有后手。
“你既然醒了便无大碍,你阿兄的伤也无甚严重,我还是回小慈安寺去。待你阿翁五十寿辰时再回来。你且好好修养,以备来日大战。”
韦玉絜乖顺颔首。
*
翌日,大理寺闻韦玉絜清醒,因她是接触过凶手的人,原该传去问话。念及有伤在身,遂派人过府询问。
来的是大理寺少卿,所问无非是凶手是否还有同伙,同伙几人,时辰几何,形貌如何,可说了什么话,伤她时有哪些动作等。
韦玉絜除了确定见到两位黑衣人,且自己侍女被挟持,其余所答都不怎么详细,有些譬如伤她时的动作她压根说不出来。只愈问愈发惊恐地垂着眼睑,似又回到那日被刺时,呼吸都逐渐不匀。
少卿见再问不出旁的,所言也基本无差,遂起身告辞。
崔慎送走大理寺官员回来,见她换了身衣衫正要出门。
“青鹄埋在哪?妾想去看看她。”
崔慎没有拦她,备车带她去了城郊的崔氏陵园。因其护主而死,死后便入了主家墓园。韦玉絜给她坟前上了三柱香,烧了她的奴契,愿她来生得自在。
“你伤还未痊愈,还是少见风的好,青鹄泉下有知也不愿你这样伤心。”崔慎见她泪眼婆娑,情难自抑,整个人辱风中枯叶,不堪吹落,方开口劝她回去。
韦玉絜双目灼灼看着碑上“青鹄”两字。
青鹄,原在她七岁那年就死了。
她却在整整十七年后,方能于白日天光下光明正大地祭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