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大事,还是三月里那桩案子。因为是三司联合办的重案,所以需要二轮问话。”崔慎在廊下煮茶,抬眸道,“就是我明日府衙有事,实在分不开身,只能劳你一人前往。”
韦玉絜站在花树下,给碧云指出多余的叶子,扭头看他,“以往都是这般吗?”
崔慎蹙了蹙眉。
“妾是说,你们三司联合办案时,都需要这般来回问话吗?”她转过身,重新背对崔慎,隐去眉眼间一闪而过的锐色,嘀咕道,“白的使唤人力,半点效率没有!”
崔慎噗嗤笑出声,端来茶水给她,“夫人说的是,辛苦你走一躺了。”
“反复问话,旁人便没意见?”韦玉絜有些闹脾气,不接他的茶。
崔慎自个饮了口,三司联合办案也不是非要二次问话,除非有主审长官提出疑义或者其他重要参与者有此要求。眼下便是晋王殿下提出的,只是涉及公务,又是如此重案,他不便宣之于口。
“以往也有过,估计也有意见者。”崔慎看着她,“你是不是害怕?”
韦玉絜低眉不语,半晌呢喃,“妾不是怕大理寺,是不愿回想那晚的事,想来心悸。”
“不怕,都过去了。”崔慎将茶盏递给她,“渊清和阿悦都在,我都同他们说好了。”
韦玉絜笑笑,就着他手用完,回首继续教导碧玉修剪枝叶。
夕阳染霞,崔慎目光凝在杯壁上,那里留下一抹淡淡的瑰红。
背身的妇人似也意识到,垂眸抿过唇口。
*
翌日,宝马香车,奴仆环绕。
夏日午后微风,韦玉絜被侍者搀着从马车上下来,发上步摇颤颤,臂弯披帛飘飘。明晃灿烈的日头下,令之抬首遮目,眉间生蹙。一缕忧色爬入秋水目,莲步挪移间胸膛起伏。
纤弱柔婉,不堪摧折。
贴身的侍女低声道,“少夫人缓缓,再进去。”
她深吸口气,咬了咬唇,抬步上前。
“玉儿,这边。”崔悦出来迎她,摸上她冰凉的手指,安慰道,“他们就问几句话,你如实答了便可,不碍事的。”
韦玉絜笑着点点头。
问话处在府衙正堂偏阁内,提问的依旧是大理寺少卿,另有主簿在一旁记录。韦渊清因需避讳关系这日便只作旁听,只是他之左手尊位处还有一人,坐在背光的阴影里,竟是将将丧妻的晋王殿下。
韦玉絜有些局促,似不知这个场合该不该行礼,正踌躇间闻得晋王一声“不必多礼,开始吧。”
如此,少卿抬了手,示意门口两个监卫合上门。光线黯下一层,落座的妇人又提了一口气,偏头看了眼兄长。
韦渊清接上她目光,忽就有些心疼。
他的胞妹自小养在闺阁高楼中,即便后来随母入了小慈安寺,也是香闺软榻,明窗暖阁,鲜少见得外人。哪里受得住来这等冰冷森严处!偏还是因自己办事不利之故,累她受伤,这会又累她旧事重提,不怪她紧张惶恐。
好多年了,他突然想上去抱抱她,摸摸她的头,和她说别害怕。
思绪恍惚间,他还来不及对她笑一笑,她已回转了目光,温声道,“大人,您问吧,妾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背脊挺得笔直,话中压抑颤栗,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少卿处的问话与之前并无不同,韦玉絜所答亦所差无几,只是有些因思来惶恐,便更模糊些。未几还红了眼眶,概因想起了自幼陪自己长大的侍女。
“崔夫人可还能再想起些旁的?”少卿见其一副琉璃易碎态,心生不忍,“尤其挟持你侍女的凶手,可能记起些是何模样?”
“妾只记得她穿黑衣,旁的实在记不起来了!”韦玉絜缓过一口气,抱歉地摇了摇头。
她双目已经通红,莹莹泛泪,整个人似风中弱柳,忧惧交加。
一个娇养后宅的妇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瞧着再问不出什么,少卿转头看过晋王,见他颔首,遂道了一声“有劳夫人”,其余不再多言。
这日后来,是崔悦送韦玉絜回的府。韦玉絜走了一趟大理寺,人便有些虚脱,回府后草草换了身衣裳上榻歇下了。
回来路上,她忍不住问崔悦,“这日为何晋王也在?”
崔悦道,“晋王是因晋王妃之故,确保凶手已被一网打尽。他们少年夫妻,新婚不久遭此横祸,晋王多来放不下。”
晋王放不下,所以要求二次问话,以防错漏。昨日崔慎显然是知晓这个缘故的,但他没说,是公务之故。
那么晋王只是为了力求不漏,还是三司发现了旁的线索有所怀疑了?
当夜入城东宅院,碎喉杀李襄,凤凰戒指金丝弦杀老将,宅院虚空破网,同韦渊清、崔悦、崔慎交手,再到回来府中杀青鹄。
碎喉是寻常手法,金丝弦虽然特殊然在暗子中有人使用箜篌为武器,上头也有弦,便不算唯一;其余的同韦渊清崔悦交手时,她右手受伤却还是以此手伤人,难免让人觉得她左手不堪受用,所以后来点穴崔慎时特意用的左手,这处也掩盖了过去。如此就剩下了回府后对青鹄的处理……
韦玉絜仰躺在榻,盖在被衾中的手抚着凤凰戒,豁然睁开双眼,发现一个天大的漏洞。
——按常理,青鹄死在混战中或者说被凶手嫌累赘杀之,一刀了事便罢,何必要数刀割面毁容呢?
欲盖弥彰!
韦玉絜面色煞白,从榻上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