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绕开阿栎,独自回到绣绷前,按部就班将料子剪裁,上绷。
线也无需劳神配,一水的金银,中间绣字,左边绣鸾,右侧绣凤,意蕴夫妻和睦,简单明了。
这婚书可是要留一辈子的,他不敢怠慢,下针尤其小心,小心过了头,半日过去,也只绣了寥寥几个字。
晌午,四喜照常来请他去晞耀宫用膳。
阿绫放了针,垂头看着绣地,低声道:“四喜公公,我今日就不过去了。上头交代了好多差事,你看这造办处如此忙乱,我不好这个时候独自去躲懒……烦请您替我跟云璋殿下赔个不是吧。”
四喜一愣,冲他颔首:“是。跟云璋殿下赔不是……阿绫公子还有什么话尽可告知,奴才一定一字不落带到。”
“……没别的,有劳公公了。”阿绫重新执起金绣针,无意继续寒暄,任四喜站在身后看了好半天。
一卷礼书长逾三尺,皇上恨不能将全天下的珍宝都赏给未来的太子妃。
妆花缎纱,织银绫罗,织房里忙到暮色四合梭声才消失,阿栎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
“走吧,请你去喝酒。”他走到阿绫背后,捏打自己的肩膀,盯着绣了整整一日的婚书愣住了,“你,怎么不绣名字?这凤凰还没动针呢?一整日,你,你就绣了这几个字么……”
阿栎皱了皱眉,这速度放在别人身上有情可原,可眼前这少年却不同。
他是玉宁织造局百年来最年轻的一等绣匠,拥有其他人望尘莫及的天赋,小时候,沈如常玩笑说阿绫在他阿娘腹中便学会了运针,生下来是丝线成了精,日后修炼过还要成仙的。
阿绫静静端坐在绣绷前,淡言道:“嗯。心不静,绣得慢。没空去喝酒了,你自己去吧。”
“……既然心不静,那坐多久都没用。”阿栎硬是取出他捏在指尖的那根针,扎进一旁的针枕中,“走吧。喝一壶,醉一场,睡一觉,什么事都会过去,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何况,我们阿绫公子若是愿意,日后全玉宁的美人还不是任你挑。”
“也是,年底回玉宁,我便去挑一挑。”阿绫忍不住笑了,转过身望着他,“阿栎哥,我没事,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早些把事都想明白了,心才能静下来。”
“……好……天快黑了,你走夜路小心些。”阿栎没有多劝,体贴地替他提了一盏纸灯笼悬在窗口,转身离去。
阿绫坐在窗前,夏末的夜空万里无云,残月渐渐往最高处爬,清清冷冷一牙,看着孤单。
他仔细想了想,自己与云珩是极有默契的,花前月下从没有什么山盟海誓,谁都没提过永远。
他们似乎都心知肚明,皇子与庶民,男子与男子,悖德,欺君,见不得光,大逆不道,哪里来的永远。
脚步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阿绫。”云珩停在楼梯口,掩在阴影中,嗓音带着疲惫的嘶哑。
他微微一怔,转过身:“殿下怎么这时候过来。”
“我看到窗口亮着……怎么忙到这么晚……”
“嗯,殿下大婚,差事山一样多,他们也才走不久。”阿绫笑得落寞。
“我……”云珩一步步靠近,停在阿绫身边。烛光混着月光照亮他的脸,愧疚,绝望无处匿藏。
他眼角莫名多了一块指甲大的暗红新痂,周围隐隐透出青紫。
阿绫心中一惊,再偏上半寸便要伤到眼睛了。
他伸手碰了碰那处:“怎么会伤在这里?”
“你……今日为何,不来晞耀宫……”云珩低下头,将他的手指紧紧握进掌心里。
“不是叫四喜带了话,有差事,实在走不开。”他扭过头,看了一眼那绣了一半的婚书。
云珩跟着转眼过去,整个人一僵,继而一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谁让你绣的……”他目眦充血,一只手愤恨冲着那精美的红绫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