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略显随意的初次见面后,纪桑后来又挑了个日子正式登门拜访顾青越的父母。
再次见面,两位长辈虽然依旧端庄,但是对纪桑的态度明显随和了不少,而顾青越也不再“人来疯”,可能也是过了劲儿,安分了许多,算是非常圆满的一次会面。
临别时,顾青越突然开口询问自己的父母:“父亲,母亲,我们可以去领证了吗?”
把纪桑吓得一个激灵。
而顾正和宋素雅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错愕,他们看着儿子坚定的面容,又转向纪桑,这才交往几个月?
不过他们视线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停留片刻,就当是小年轻热恋期的冲动,便说了句:“不着急。”
顾青越脸一下沉了下来,事实上,他的那句话并不是在商量,而是他循规蹈矩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性请示,其实,他很想自己就能够作决定。
后来宋素雅又语气放软:“慢慢来。”
出门后,顾青越脸色依旧沉闷,纪桑拉着他的手晃晃:“这是怎么了?”
他发现顾青越自从与他敞开心扉,那些藏在完美表象下的孩子气渐渐显露出来,现在的顾青越,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至少,在纪桑面前是这样。
“你现在都不戴戒指了。”顾青越突然闷声抱怨。
纪桑一愣,由于上次顾青越父母突然造访,他就把戒指摘下放进了抽屉,而且带着钻戒做事确实不太方便,久而久之,便忘了。
“我错了嘛。”纪桑连忙绕到他面前,双手环住他的腰,仰起脸看他,嗲嗲说道,“回去你再给我戴上,好不好?”
顾青越特别好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方才还因为领证和戒指的事闷闷不乐,现在全都抛之脑后了。
车上,顾青越又问:“我什么时候去拜访你家人?”
纪桑明显有些犹豫,他突然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他一下想起什么,然后转头看他。
“六月底的时候,好不好?”
然而首都的雨季来得比预期更早,六月中旬,空气中就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没想到,苏河也被这场雨追上。
顾青越撑着黑伞,和纪桑一起穿过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青石板路。
“我小学有一年暑假来过苏河。”
“做什么呢?”纪桑偏头问他。
“务农,我们整个家族的孩子都在,他们说城里的孩子要多多接触这些。”
纪桑笑了:“钓鱼,包饺子,农家乐那种?”
“差不多。”顾青越低笑。
“苏河农村就这么大,”纪桑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小时候很爱出去玩,说不定你见过我呢。”
顾青越笑着看他:“不会,我在这里没见过你这么白的小孩。”
纪桑撇嘴,去戳他的手背:“我以前挺黑的,你信吗?”
顾青越笑了笑,显然没信。
两人继续往前走,越过雨幕,几座灰白的墓碑在雾中若隐若现。这里的坟茔散落在田间,和城里整齐划一的墓园不太一样。
走上山坡,顾青越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纪桑的奶奶和他想象中不同,她看上去似乎没那么慈祥,眼神锐利,嘴角紧绷,那张脸上带着明显的病容。
他想起纪桑曾经说过,少年时的他以为所有老年人的腺体都是干瘪皱缩的,长大后才明白那是腺体挛缩症的症状。
纪桑描述,这个病到了后期,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情绪起伏极大。那时候的他刚上初中,正值青春期,他面对奶奶突如其来的冷漠与莫名其妙的讨好,茫然又委屈。
那些躲在网吧通宵不愿回家的夜晚,以及奶奶带着亲手做的枣糕来向他道歉的画面,连顾青越听了都觉得心里难受的很。
直到初三那年,纪桑才知道,奶奶是生病了,且病情自很久以前便一直存在。他几乎是冲去找父亲的,当得知父亲早已知晓此事后,原本少言寡语的父子二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十六岁的纪桑,脾气硬,不愿接受父亲的帮助。他白天应付繁重的学业,夜里埋头翻看从图书馆借来的医学书籍,可那些晦涩的专业术语和复杂的病理分析,最终只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孩子。
最终,他不得不妥协,沉默地接受了父亲的资源。可奶奶却对此异常抗拒,甚至对自己的病情满不在乎,而父亲的反应更让他心寒,他平静得近乎冷漠,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说要带奶奶治病仿佛只是走一个过场。
那时的纪桑开始怨恨所有人,他气奶奶的对自己的不负责,更气父亲的袖手旁观。
奶奶走的那一年,苏河的雨季格外漫长,阴沉的天空仿佛被捅破了一般,雨淅淅沥沥地下了整整半个月,整座城市都浸泡在潮湿的寒意里。
“奶奶,这是我男朋友,顾青越。”纪桑蹲下,将一盘核桃酥轻轻摆在墓碑前,“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接下来,纪桑和奶奶絮絮地说着最近的生活,难缠的客户,开花的水培郁金香,街边遇见的野猫,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笑意,仿佛这位老妇人就坐在藤椅上,笑眯眯地听他念叨。
末了,纪桑问顾青越要不要和奶奶说几句,顾青越立刻屈膝蹲下,从口袋里摸出纸巾,仔细擦拭着墓碑上沾着的泥点和草屑。
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奶奶,我很爱纪桑,我会对他好的。”
纪桑终于眼眶有些湿润。
两人站起身,顾青越轻轻抬起纪桑的脸,用指腹将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轻轻揩去。就在这时,身后枯枝断裂的脆响突兀地刺进,两人同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