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知县搓了搓手,“事关重大,先看看他究竟什么来头,是否有隐情,再……决定动不动刑……”
县衙牢房逼仄,阴湿晦暗,没有桌椅更不会有床铺,只在一侧堆了厚厚一层稻草做床。
这也罢了,可男牢就一间,阿绫甫一进门就被两个不知犯了什么事的地痞流氓盯得浑身发毛。
“哎哟,穿这么体面的……怎么也犯事情啊?”那人凑近阿绫一闻,“哟,真香……怎么,也是让姑娘给送进来的?负了谁的心骗了谁的情啊?难不成是有夫之妇?要关几日?”这人浑身散出一股久未洗漱的馊味。
阿绫忍着恶心往角落里躲了躲。
可这些无赖欺软怕硬惯了,对方越是躲,他们就越是想蹬鼻子上脸。
“哎你躲什么呀,来过来跟我们一起坐嘛。”说着,一只手就往他肩上搂。
阿绫下意识往腰间摸,摸了个空,猛然想起方才进牢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被衙役搜光,扇骨也给收走了。
他只得一抖肩,甩掉那人的手:“多谢,在下站着就好。二位坐,不必管我。”他默默垂眼往肩头一睨,牙白的道袍多了几根灰黑的泥污指印。
“哟,怎么,嫌我脏啊!你还好意思嫌我脏?”那人显然被他下意识的动作激怒了,“都进到牢里来了,还跟小爷摆什么谱啊?有能耐你别进来啊!”他伸手就往阿绫衣领上攥。
斗殴闹事的人都是这一套。揪了领子,扇人耳刮子,厉害些的,把人放倒,用脚踩脸往泥里蹭。看他这娴熟的抓人技巧,平时没少在大街上耍浑撒泼。
阿绫低头瞄一眼被攥脏的前领,小心翼翼垫着那人脏兮兮的衣袖,握紧了更脏的手腕,用力一拧,那人显然毫无防备,被他扭过身,轻易就把胳膊背到身后去了。阿绫巧劲儿一施,只听肩关节咔嚓一声闷响,胳膊便动不了了。
“啊!!!!我的胳膊!我的胳膊!!啊!!!”隔了半晌,那人才跪倒在地扶着肩膀嗷嗷惨叫,冒了一脑门的汗。
他那所谓同伴,见踢到的居然是块铁板,立即闭上嘴巴蜷缩到角落的阴影里,生怕被波及。
牢里空,生生被喊出了震耳欲聋的回响。
阿绫拍了拍手里的灰,堵着耳朵弯腰,柔声道:“这位小哥,先别喊了,我可以把胳膊帮你接回去。不过,还请不要继续为难在下。”
那人白着脸,诚惶诚恐点头。
不想他刚伸出手去,牢门就被打开,两个衙役先后进门:“闭嘴!喊什么喊!”
他们不由分说,将阿绫双手一合,拿麻绳捆紧了的双腕,粗鲁地往外拖:“你,跟我们走,县老爷有请。”
“哎等等,等等啊,我胳膊!先别走啊!我胳膊!还没接回去!大哥!大哥啊!”
阿绫跪在公堂正中,知县大人面色肃穆,指一指公案上的团龙纹绣片:“堂下之人,姓甚名谁,年岁几何,家在何处,为何今早会出现在文芦县客栈,船里又为何存放龙袍。”
“在下叶书绫,虚岁二十四,原是玉宁府人士,现居雨鸶山。草民昨日傍晚在船中小憩,不留神这缆绳断了,从上游飘下来,见天色已晚便就近留宿了客栈。”
知县皱皱眉,招来一衙役悄声吩咐了几句,那人立即退出堂去。阿绫猜测他是要去查证自己身份。
县尉见他走神,敲得桌脚咚咚响:“你不要糊弄了事!给我说清楚些!平日里为谁做事!在哪里做!这袍子绣好了要给谁,一五一十说清楚!”
阿绫心里犯嘀咕,不是不敢说,只怕说了他们不敢信。毕竟太子云焕明年将继位的机密,天底下的知情人一只手便数得过来。
“回县尉大人的话,草民早年在玉宁府绣庄学艺,后被甄选进玉宁织造局做绣匠,又承被举荐进京,在御用造办处为天家办差。承蒙主子们赏识,封了在下正七品御用绣匠。”他顿了顿,等堂上那几个人返过神来才继续说下去,“前些年,草民辞官,回到玉宁,现在玉宁与素阳两处行商,主营丝绸与刺绣。”
“你……这……造办处?”
“这袍子并非草民私藏。”阿绫顿了顿,试图搪塞他们,“乃是上头交代下来的差事,绣好要送去宫里的。”
果然,听他说完是那最年轻的县尉率先沉不住气:“一派胡言!你一下子说辞官行商,一下子又说什么上头交代下来的差事。这天底下最好的绣匠,都在宫里了!哪怕宫里不够,也还有玉宁织造局那几百号吃公粮的人!更何况龙袍我等虽未见过,却也听说过,少说也是五六个老师傅一齐上阵,起码要个把月工期才能完成,你一个人一双手,也敢夸下如此海口,简之不知天高地厚!我看今日不动刑你是不肯说实话了对吧。来人。”
“在。”一衙役持刑棍走到阿绫身后,另一衙役拖来长凳。
“众人皆知,今上眼下正在玉宁行宫,不日便要启程回宫。你在这时候赶制如此尺寸的龙袍,居心何在!你是自己交代还是我用刑让你交代!”
阿绫动也不动,看着正襟危坐的范知县。
县衙审案,用不用刑县尉说了不算,最终还要知县扔筹子拍板。
这事对他来讲说大不大,只要他们在乱用刑之前能将他的口供呈交给上级官员,玉宁知府看到他的名字自会派人来调查,哪怕有所怀疑也会上折子给云珩,只是他实在不愿让云珩为这种小事跑一趟。
可这县尉把急功近利都写在脸上了,他只能好汉不吃眼前亏。
“知县大人。”阿绫思忖片刻,徐徐开口,“我朝私藏龙袍视为谋反,依律,参与谋划者处以绞刑,曝尸三十日示众,诛九族。大人不会认为此等重罪,皆由草民一人谋划吧?县尉大人字里行间暗指草民意欲谋反,可圣上虽身在玉宁,身边禁军少说也有五百,临近京城更是有人接应,以草民一人之力如何谋反?”
“啊……对,对啊!那个……”县尉被他几句话问住了。
“咳,所以,你快快将功折罪,交代出幕后主使,是不是受人威胁,知县大人也好酌情办理,说不准就能免你一死呢。”县丞终于开口解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本官看你年纪轻轻,又是读过书的,这……龙袍,绣得也传神,有这等本事为何不用在正道。此刻悬崖勒马为时不晚啊,何况,此举可是会连累你的亲族朋友啊。”
阿绫清了清嗓子:“大人英明。草民的确是受人胁迫。他看中草民拙技,点名要草民一个人绣龙袍不准他人染指。”
“……大人。”县丞往中间倾身,“这倒是合理,事关重大,少一人知晓便少一分走漏风声的危险。可见,他并不是主谋。”
“所以,究竟是何人,意图谋反?”
阿绫正色:“大人,此人位高权重,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握在他手中,包括您二位在内。所以,不是草民不愿说,是不敢说啊。”他言辞恳切,“草民恳请知县大人将此案呈报玉宁府衙,让知县大人定夺。不然,那人若是知道此间发生之事,难保二位不受牵连……”
主簿记录堂审的笔啪得一声掉在桌子上,公堂上一片寂静,堂下衙役一个个脸色煞白,大气不敢出。谁能想到他们竟真的审出一件谋逆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