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夕听出来,这是凌季南的声音。
他和凌季南先後躲入了这辆车,彼此隔着箱子,又怕发出什麽动静引起他人警觉,一路上二人并无交谈。
九夕心里一紧,关切的话语终究没有说出口。
“停车!履行党国下发的指令,例行检查!”
是特务。
九夕缩了回去,捂住嘴,不发出一点声响。即使他明白,目前面临的问题,极有可能并非他这样做就能解决,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若是正常检查,或许只是查两三个箱子便结束,他藏在深处,只要不制造出什麽动静,他们一般不会查到这里。但是,从方才与叶远涯对话的同志来看,特务应当是看出了车内的问题,刨根究底的可能性极大,这就是他无论怎般装死都解决不了的麻烦事。
“行个好,咱做生意的不容易,晚了一步,就得扣我五成的利润,这可是要了我的命啊!”叶远涯开了口,一副苦大仇深又可怜兮兮的模样,“您看看这个……可否通融一下?”
“这,这……”特务被眼前的金子晃花了眼,踌躇着不敢上前,似乎是犯了难。
叶远涯见有戏,打算继续劝下去。
可他尚未开口,威严的嗓音便从身後响起。
“私自窝藏重犯,几块金粒子就想打发?呵,看来搞不清现状的人,还有很多啊。线人举报,通缉犯凌季南,‘胭脂’,还有那几位名单上的地下党,就在这几辆车里。”男子轻蔑的目光落在远方,他甚至连一分眼色都不愿给眼前的人,“说来,跟在你们後面的那辆车,我已经截获了,目前找到了地下党‘秋菊’。”
九夕浑身一麻。
而握紧方向盘的叶远涯似乎早有预想,他心一横,用力踩下了油门。有些事实已经确认,反倒让此刻的他,心无旁骛。
“愣着干什麽?追。”男子挑了挑眉,“别让我教你怎麽做……嗯?还是不知道?开枪打爆他的轮胎,让这些家夥走不了。”
既然对方已然知晓,且如此执着要找到他们,那这样躲在箱子里也并非长久之计。
闭眼睁眼,皆是一片漆黑。
靠着摸索,九夕找出了放在包里的小刀。
车子往右边一歪,又加速向前冲了过去。
九夕用刀割破了箱子顶部,顺势向上爬,忽而,他摸到了什麽,心中一跳,悄悄将这些收进自己的背包。
为了方便他们出入,这些箱子还是交错摆放,但爬到顶部仍然九夕费了不少心力,直到他割开眼前的灰暗,第一抹光亮兀然落入晶莹的眼眸。
他望向天空——是一望无垠的白。雪似乎停了,但彻骨的寒风仍刺痛了双眼。
“凌季南是党国的叛徒,他哥哥凌木诗亡故,不必顾及什麽,抓到直接处死,‘胭脂’留条命,他手里有地下党和剧院的情报。”
男子补充道。
他声音很陌生,九夕可以肯定,自己先前不曾与他有过交集。
“封渊。”似乎是能感受到九夕在听,叶远涯缓缓开口,“他的名字。在唐惊水忙于剧院一事之际,他异军突起,在军统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原来他叫封渊。
封渊方才说,他不会处死自己,看来,或许可以靠自己,让地下党和凌季南绝处逢生。
“不论我们再如何负隅顽抗,以他们的行事风格,都会将我们先一网打尽。所以,再如何开脱,僞装,都没有意义了。
我有一计。叶老师,既然他们打算留我的性命,那……就让我来冒这个风险,如何?”
九夕说着,取出一块布匹,混着雪水,缓缓擦去了脸上的妆。
车身再一次猛烈晃动,叶远涯明显感觉到後方的轮胎瘪下去一块,如果不出意料,再行驶一段距离,这辆车就彻底成了累赘。
轮胎被打得漏了气,在叶远涯的意料之内。这般庞然大物想要躲得过枪林弹雨,也着实痴人说梦。
看来,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叶远涯固然担心九夕,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不得不开始考虑方案的可行性:“你打算怎麽做?”
“你带着季南,和其他还没被抓住的同志离开,我负责引开特务注意力,然後……亲手炸掉这些车——他们巡逻的,或是我们乘坐的。炸一辆挡不了,就炸两辆,三辆,直到你们安全离开为止。”
“开什麽玩笑!”叶远涯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怒声斥责。
“我找到藏在这些箱子里的炸药了,不论此次前去情况如何,你们也已经做好这样的下下策了,不是吗?”
而此时,凌季南也从一堆箱子里艰难地爬了出来。他听完九夕的话,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在封渊的授意下,轮胎被打得千疮百孔,行进极为困难。不远处,已有特务举着枪下车。
已是生死攸关之际。
叶远涯赶紧目测了一下离接应地点的距离,也仔细观察了周遭的情况。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已接近城乡交界处,离接应点不远。炸药能引起在接应处同志的注意,必定会前来相助。此次前行一共三辆车,一辆已被截获,另一辆与他们并行。除了九夕,还有四名地下党。若是将无身份的司机与凌季南也算上,那麽按九夕的方案,牺牲他一人,便是保七人平安。
可叶远涯怎麽可能眼睁睁看着九夕就这样冒着死亡的风险,和特务硬碰硬?
他是九夕的上线,九夕的前辈,是九夕的同志。无论如何,这样的事,也不会轮到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