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能给我一些时间和空间,让我单独和小苏聊聊吗。
大家会心一笑,自然是同意,向前走了走,给二人留下足够的空间。
不过在临走前,他们对二人说,九夕这副身子骨孱弱,撑不住长时间站立,要多少扶着他点儿,若实在撑不住,大声呼唤他们,他们必定会赶来帮忙的。
苏忆歌连连应声,还和大家多聊了两句,九夕却始终垂着头,只是道声谢後,便一语不发。
直至大家都走得很远,他才缓缓开口。
“小苏,对不起……”
他用很轻的声音说着。
“没关系。不过……怎麽感觉我刚刚好像说过?”苏忆歌不免疑惑,“虽说确实没对外人道明,但我们早已互表心意,难道还够不到爱人的称呼吗?现在北平解放,全国胜利在望,新的生活即将开始,我觉得,承认没什麽不好的,我当时还庆幸你怎麽不嘴硬了呢。”
“不完全是此事。”
九夕转过脸,露出一个凄凉的笑。
看到他的面庞,苏忆歌一下子惊住了,心中的压抑刺激着头皮,想说出口的疑问都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除了被炸得虬结在一起,坑洼不平的左半边脸,那原先还算完好的右半边脸竟不知何时,被特务划下了几道深深的伤口,伤口的边缘有隐约的裂痕,似破冰的湖面,亦似破裂的美玉,将他好看的脸蛋破坏得一塌糊涂。
相较分别前,他还瘦了不少,看上去竟染了几分病态的苍白。长衫上血迹斑斑,还蒙上了一层薄灰,想必应是许久不换了。
“抱歉,是吓到你了吗。现在想来,我还真是任性啊,一时糊涂,竟说了那样的话,可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我太想让这份沉淀已久的感情,大大方方站在阳光下了。”
“但我错了,拯救我的人是你,为我付出的是你,无论如何,我们的关系,也应该由你决定,由你说出口。我很惭愧……现在的我,面容尽毁,左手残废,疾病缠身,似乎,没有理由让你停留了。”
九夕,你个傻瓜……
苏忆歌抿着唇,眼泪夺眶而出。
她突然瞪大了双眼,认真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
无论如何。
刺骨冰凉的水沿着石缝的罅隙滴落,晕染在血迹斑斑的衣衫上,似有几句如针般尖锐的话语在脑海中炸裂开来,在瞬间淋透全身。
“你的上级是谁?还不肯开口?”
刀锋尖锐,在黑暗狭小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目,程山绘冷眼观察着这一切。
“听说你是个戏子…”
“我想戏子最重要的,是脸和嗓子吧。你的脸被毁了一半,另一半,你也不想一起被毁吧。”
“做个公平的交易,只要你说出情报,我们就放你出去,保证不伤你一分一毫,否则……”刀在九夕面前晃了一下,“休怪我刀不留情。”
没有任何思虑,一句铿锵有力的拒绝直接打碎了对方的幻想。
锥心蚀骨般的疼痛不断刺激着自己的头皮,眼睛仿佛看不见了,只有一阵一阵的红与黑在眼前不断交替着。渐渐的,似是失去感官般,他触及不到疼痛了。面庞上绽放出血花,汗水混着血液,粘稠地落在了地面上,翻涌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九夕把指甲缓缓嵌入皮肤中,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
他不能投降,他不能背叛。
哪怕身体已然倒下,但信仰永不泯灭!
而在这一瞬间,他缓缓睁开眼,那个将自己从黑暗中解脱出来的少女静坐在自己面前,唇边挂着无奈的苦笑。
凝视着少女清澈的双眸,他也笑了。可笑着笑着,泪水竟漫上了眼眶。
青年近乎有些站不稳了,但他却顾不得这些。他只是紧紧地攥住了对方的手,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小苏……”
苏忆歌伸出手,小心翼翼拭地去了九夕眼角的泪珠,随後,紧紧拥住了他。
“我在。”她说。
随後,少女再度开口。她说得很慢,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地落入青年的脑海中。
“九夕,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你的身边不仅仅有我,也有大家。我们都在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奋斗。大家永远心连着心,牵挂着彼此,不会放弃。
所以,请不要妄自菲薄,从来都没有不配,你值得收获赞美与感谢,值得收获友谊与爱,值得最真诚,最美好的一切。”
九夕一愣。
“结果,还是瞒不过你……但是,谢谢。我想,我明白了。”
他的目光逐渐从逃避,痛苦,变得温和,释然,若三月的风,那般轻盈,柔软。
故弄玄虚的解释,遮遮掩掩的心虚,此刻,都已无影无踪。
站在少女面前的,是最本真的自我。
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不再飘荡着椎心泣血的哭声。
一切,都逐渐向着阳光生长。
所以,请继续加油吧,我们一定会迎来更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