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蕊还在带人整理江家母女带来的东西。楚王虽不觉得他将说的话需避人,但毕竟事关青雀的家人,或许她不愿让人听见。
他一个眼神,刘女史忙来到窗边低语一句,先同侍女们一起退了出去。
青雀的心便在胸口与喉咙之间横住了,哽得她微微的疼。
“殿下?”她笑着,主动问。
“你妹妹——”楚王看她,“当还没定婚事?”
他……问逾白的婚事做什么?
青雀在锦被中的膝盖曲起,神色不变:“她和我一样,做了那么多年奴婢,才离开永兴侯府,正高兴着自己终于是良人了,又是和护卫学骑射拳脚,又是和厨娘学做菜做点心,没有一日安静,我和阿娘,都还当她是孩子呢……她的婚事,还真没开始打算。”
悲哀。
说着这些婉转到有些含义模糊的话,青雀突然不再仓皇、忧惧,只是深深地感受到了悲哀。
她再用力地确认楚王对她的怜爱和不忍,再努力地说着逾白不适合进王府,再是希望这没有交谈的第一次见面,还不足以让楚王对逾白意动,但楚王会不会想把逾白也纳进来,完全由不得她,更由不得逾白、由不得阿娘,只在楚王自己的一念之间。
“还没开始打算。”楚王重复这句话。
“是啊。”青雀笑,“殿下一说,我又想起来,我家里只阿娘和逾白两个人了,逾白若成了婚,阿娘自己可怎么办?虽说若新女婿不愿奉养岳母,是还有,还有殿下和我,可阿娘一个人,终究寂寞。或许还是过上两年,给她招赘好些?”
楚王看着她,看她笑着的脸,和没有笑意的双眼。
“那就等你们开始打算了,再告诉我。”他抚上青雀紧绷的眉尾,“她若愿意,军中、王府,还未成婚的好男儿,都随她挑拣。谁敢不敬你母亲。”
手向下,碰到青雀的脸,看到她终于放松了眉眼,露出些许茫然和轻松,他才凑近,也缓声说出自己的疑惑:“你在怕什么?嗯?”
“怕……”青雀忍着泪迎他,“怕殿下,乱点鸳鸯。”
他还不知道,她已经发现了自己和姜侧妃的相似。所以,她是要给方才的怕,找到一个合适的因由。
楚王用指尖抿去她的泪滴。
“我岂会误了你的妹妹。”
“别哭,别哭……再哭要伤身了。”
握住青雀濡湿的脸,他低声,轻轻叹息。
……
江逾白并不知晓方才的那一刻,姐姐对她的担心。
下车回家,她和阿娘一起用饭,仍不用人服侍。
侍女们摆好饭便退出去。只有母女两人,她话闸便瞬时开了:“阿娘,我怎么觉得,楚王没有我以前想的那么吓人呢?他对姐姐怎么样,咱们是没亲眼见,可咱们要走,他竟退开避着咱们,这我可真想不到。”
华芳年比女儿更心浮。
她扶着碗,半响没动筷,勉强没把筷子摔了,先是笑,又是叹:“可不是吗,听碧蕊说,他竟还进产房陪着阿雀,这就更难得了……我在霍家四十年,便没听过这些主君、公子,甘愿陪着月子里的妻妾的,何况,那还是楚王!”
“这回,就算姐姐的生的是女儿,阿娘也能先放宽心了?”江逾白笑问。
“哪能真放下心。”
华芳年摇头,到底放下了筷子:“阿雀现今再好,她也只是妾。楚王想要新鲜的姬妾,哪寻不得?那宋妃,也去了快两年了,等新妃进了府,她终究还是要在王妃手下讨生活,那时……”
“那时……就再看那时吧。”江逾白低着头,把筷子塞回母亲手里,“到底是姐姐生育这样的大喜事,咱们哭丧着脸,不是给她白添晦气。”
振作精神,她挟一块熏鹅放在阿娘碗里:“先别想了,吃饭!”
……
才用过午饭,宋檀便被内侍召往紫宸殿。
陛下召得突然,他毫无准备,只匆忙漱口就出了门,一路看自己仪容是否端整。
上阶、入殿,再入内殿。他不知陛下召他何事,只能照常行礼,却先听得陛下问了一声:“你,吃过饭了?”
“臣,”宋檀一顿,把头低得更深,“臣确是方用过午饭,气味——”
“你是用了饭,朕还没用饭!”皇帝根本不听他的请罪,挥袖,“出去出去!都给朕出去!”
众多内侍瞬时退出大半。
只剩几个心腹在侧,皇帝才狠狠瞪向宋檀。
宋檀早已改揖为跪,深深俯首下去,满心不解自己近日究竟有何差事办得不妥,竟惹陛下这样生气。
“你办的好事,啊??”皇帝怒喝,“你那妹妹残害皇嗣,还杀了阿昱放在心上的人,好在一命抵一命,这事就算过去了。朕为劝和你们,做父亲的对儿子低声下气,盼着他去你们家做客,给你们一个好脸,别让母后在天之灵看见难过。这也好,只当朕这把岁数了还要哄儿子、哄孙子。你个孙子倒好!既送了人,为什么又找人说她给你做过妾!!”
按辈分说,宋檀是皇帝的表侄,并非孙辈。但圣人如此盛怒责骂,宋檀早已浑身冷汗,哪里还分得出自己的辈分!
活了二十五年,这还是陛下第一次对他厉声斥责!
原来,是为青雀!
情急之下,他只能想到为自己分辩:“臣并没让人宣扬过江氏曾是臣的妾——”他只是告诉袁家,江氏做过旁人的妾,哪里敢说出自己的名字!
“你是没让人‘宣扬’!”皇帝冷笑,“你是找的袁家人去楚王府散播!”
“你瞧瞧你,这么大个人了,这是办的什么事!”儿子走后,他气得坐不住也吃不下,实在想不明白,赶着叫人找了宋檀来,“一个女人,你送都送出去了,你还惦记她做甚?”
望着颤抖不止的宋檀,他眼中精光汇聚:“难道说,不是为了这个女人,是你们果真还对阿昱怀恨在心,要趁他不在京里,伺机搅乱他的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