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湛不由自主想起某人药倒後的睡相,一刹神游,察觉异样,硬生生拉回神魂,低头望脚下,一圈防人的铃铛。
柳湛和蒋望回皆熟稔跨过铃铛,不发一点声音,猪圈深处的机关对他们来说也是小菜一碟,很快开门下到密室。
蒋望回点起火折子,印版钱模,刚印好的僞。钞铜钱都明晃晃摆在桌上,还有一顶熔炉,半屋待用川纸母钱。
柳湛上前捏起印版来看,蒋望回在旁举着火折子:“属下就是一直没有搜到账本。”柳湛放下印版,蒋望回追上,“会不会张屠是个粗人,僞钱和私盐都不记账?”
柳湛不语,走到那一捆捆川纸前翻找,蒋望回怕火撩纸,把火折子往身後举。柳湛抽出一捆放到桌上,解开,拾起面上那张,蒋望回忙将火折凑近,川纸细看,中央巴掌见方有淡若黑烟的楷字:
收金山寺一百斤银二十二两
收定慧寺二十斤三百文
收吴二九五斤六百二十文
……
柳湛放下账目,指在纸上轻点,三斤就治杀头的罪,这一共多少斤?
他吩咐蒋望回:“收好。”
正准备再找僞钱账目,忽与蒋望回同时望向入口处,蒋望回立马吹灭火折子,躲于炉後,柳湛则藏到垒砌的川纸後面。
张屠提灯,蹑手蹑脚下来。
柳湛和蒋望回俱在暗处,不曾对视,却等张屠一走到桌前,就不约而同跃起,左右夹击。
“谁?”张屠大惊,“你们是谁?谁派来的?”
张屠很快镇定下来,放下灯笼,拔出腰间挂的杀猪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柳湛抽袖里剑应对。蒋望回身上无剑,但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二指夹起假铜钱,朝张屠掷去。张屠在杀猪匠里算力气大,刀法好的,但比之柳蒋二人,还是鈎金舆羽,悬殊甚大,没几个回头就被生擒。
张屠头硬:“杀了我,你们今天也走不出去!”
蒋望回反剪张屠,押他跪地,回想交手时张屠俱是取性命的杀招,忍不住回呛:“还想杀人灭口?僞钱私盐,你可知两样都是杀头的重罪?”
张屠咧嘴:“反正都是死,多一样我更赚。”
这人好不要脸,蒋望回嚅唇不知再怎麽呛,柳湛轻轻拍了下蒋望回胳膊,前迈半步,咫尺之遥,俯瞰张屠,笑道:“老丈,您未必会死。”
张屠蹙眉,这声音好熟悉:“你究竟是谁?”
柳湛眺了眼蒋望回,蒋望回旋即掐开张屠嘴巴,喂下一颗滑溜溜直滚到肚的药丸。
“你们喂我吃什麽?”张屠挣扎,却被蒋望回按得死死的。
柳湛等了会,估摸药丸已在化了,才拉下皂帕,朝张屠拱手,躬了躬身:“在下想劳烦老丈引荐,也发两笔横财,”他直起身子,“作为感谢,某不仅可保老丈不死,还可以每隔七日,准时奉上一枚解忧丸。”
张屠认出他是谁了,冷笑:“呵呵,造僞者处死,三斤砍头,你怎麽保我?”
柳湛噙笑:“钱可通神。”
张屠想了许多,终硬直脖颈:“要杀便杀,要剐便剐!”
他不答应。
柳湛似极有耐心,脸上仍挂淡笑,语气也依旧温和:“某看过户籍,晓得老丈的顾忌。”
张屠缓缓仰起头,紧盯柳湛。
柳湛夸道:“家中囡囡,着实可爱。”
“你丶你!”张屠下意识挣扎,“别动我女儿!”
被摁了一阵子後,张屠突然变得极安静。他抿着唇,睁大眼注视柳湛,良久,开口:“好,我答应你。”
柳湛颔首:“我与老丈交谈甚欢,心合意同,谋无不成。”
张屠的嘴角抽了又抽,半晌,他突然再次擡头去锁柳湛目光。柳湛见状便成全张屠,撩起眼帘与他四目相对。
张屠两颊紧绷,用无比笃定的语气,一顿一顿咬字道:“你丶不丶是丶萍丶娘丶子丶的丶官丶人。”
萍娘子的官人不会是这种人。
柳湛顷刻敛笑。
密室内静得出奇,掉针可闻。
张屠之前落地的灯笼正照柳湛脸上,恍得他不自觉眨了下眼,继而避开张屠目光。
张屠一字一句又问:“你这样欺骗萍娘子,就不怕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