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深了,萍萍恍觉副末色在领她走迷宫。
魏法师碑丶金刚经偈句丶赵使君寿祠记……她默默通过碑文名记下路线。
副末色在两块碑间的空地停下:“妹妹在这里稍候,一会就有人来。”
萍萍记下自己站的背後是前人观《瘗鹤铭》留下的赋。
副末色已绕过石碑,越走越远,不一会消失不见。她借森柏遮掩,来到高处精舍,杨廉正在舍中窗边俯瞰萍萍,身後伫俩长随。
副末色恭敬拜道:“大官人。”
杨廉看也不看。
副末色弓着背,蹑手蹑脚也走到窗边,不敢影响杨廉,挑一边角往下觑,不一会蹙眉:“咦?”
杨廉这才擡眼瞥她,似有不悦:“怎麽了?”
“他们还是背信弃义了。”副末色碎步凑近杨廉,指那窗下荼白身影,已穿亭进入碑林,“那人便是同奴商议的杨小官人。”
杨廉不以为意晲一眼,再瞟,再定睛,那日伞宴,林元舆身後护院容貌卓绝,是杨廉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不仅筵席上鹤立鸡群,到如今依然还印象深刻。
杨廉甚至记得那护院还和一厨娘生出纠葛。
“他是什麽杨小官人!”杨廉狠狠瞪副末色,“他是御史中丞林元舆的长随!”
杨廉怒踹副末色:“差点误我大事!”
副末色倒地,杨廉则吩咐自家长随:“吹阎王号。”
即刻有一长随跑出去,未免暴露主人位置,同精舍隔溪又隔碑後,才吹起一只犀牛号角,所谓阎王号三长五短,阎王要你三更死,岂能留你到五更。
那娘子并护院,统统灭口。
萍萍正和五名男子交易。她递去黄金箱,那居中的男子还她一个箱子,模样大小皆如女儿家的妆奁,她正在疑惑蒋望回用黄金换妆奁作甚麽?难不成他心上人喜欢,博君一笑?
就听山间号角响起,呜呜数声,接着五名男子齐刷刷拔刀,朝萍萍砍来,她抱着妆奁,拔腿就躲,忽觉身边擦过一道白影,一道弧光。
再定睛时,五名男子脖颈上皆一道剑痕,涓涓冒血,另有一白袍皂靴男子手持薄剑,自空中旋落。
这一身打扮再熟不过,萍萍立马认出:“官人?”
声音里却带上几分疑惑。
柳湛捉住她手腕:“快走。”
杨廉在精舍里看得跳脚:“人呢?不要留活口!”
他们这回来了三十几个护院,拦下这对男女绰绰有馀。
便不断有精壮男子自石碑後冒出,阻拦二人去路。
有时候躲刀要弯腰,要低头,萍萍不自觉收胳膊,手从柳湛手中滑落。追杀得紧,她不敢停,就自己按记的路跑,少倾柳湛纵身跃过,在她身前落地,砍翻一名护院,重牵起她的手,这回十指牢牢扣紧。
“你记得路?”柳湛边跑边问。
萍萍正要答,忽又有一个流星锤迎面飞来,锤体巨大,极难躲避,柳湛正准备横剑帮她打掉,忽斜出一飞刀,击上流星锤,连带着锤体一道改变方向,滚落坠地。
柳湛只瞥了一眼地上飞刀,就继续与那持锤的护院鏖战。此时忽然杀声四起,是林元舆排遣的官兵到了。
人多势衆,不一会就将杨廉手下生擒或绞杀。
柳湛这才稍稍放宽心,松开萍萍的手,准备审问那几位活着的贼人,萍萍却仿佛冥冥中自有召唤,鬼使神差朝精舍方向望去,对上副末色的眼睛。
那副末色手执的盒子就在这一刻打开,内里似连弩却非连弩,无数泛着蓝光的银针,暴雨一般,径直朝柳湛方向射去。
柳湛馀光瞥见,如今这世上竟还有人会使梨花针?他并不惧,正欲转身剑挑,就听萍萍大喊:“官人小心!”
漫天席地,在萍萍看来,比那流星锤还难躲百倍丶千倍,避无可避。她便一个纵身,挡在柳湛身前,踮脚伸臂,尽力护住他。
毒针噼里啪啦全射。进萍萍身体,柳湛看得心惊胆战,目眦尽裂,再看她身上的血花一朵又一朵,争先恐後绽放,只觉天旋地转。
他朝萍萍奔来的脚一踉跄,跪倒在她身前,一手抱起一手捂,可出血的地方太多,怎麽也捂不完,柳湛两手抖得不能自已,心中颤道:不该让她来的,不该……
跟官兵一道上山的蒋音和此时近前,怒道:“郎君运筹帷幄,原本可以决胜千里之外,却突然冒出她这个添乱精,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柳湛似未闻,打横抱起萍萍。
音和忿忿不平:“郎君救她作甚,难不成还要带回东京?”
柳湛突然狠狠剜了蒋音和一眼:“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