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她点了点头。
老人笑了,她望着对面的屋子,老房子的屋顶落了两只麻雀,两只小家伙紧紧挨在一起,亲昵地贴着面互相整理毛发。
老人的眼里闪烁着慈祥的光,她说:“对面屋顶的麻雀感情真好,请为我画这个。”
“流浪艺人”看了看那两只麻雀,下笔如有神,两只可爱的小家伙落在画布之上,他画完,向老人看去。
老人却说:“不好。”
她老了,精神不济,表情放空了几秒才接着说完后面的话,她说,“还差一只。”
“画面好像有点空……”老人说,“三只是不是更好一点?”
三只?
“流浪艺人”顿住,抬头看向老人,老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那双眼像是正看着他,也像看着他背后的谁。
两人对视良久。
“流浪艺人”再一次下笔,他在两只亲昵的麻雀旁边画下了第三只,画完他注视画面许久,第一次朝窗内之人开口:“……画好了。”
他的声线清亮,完全没有老者的疲惫低沉。
相识数十年,女孩老了,和女孩一同走过漫长岁月的“流浪艺人”的声音却依然充满活力。
这是异常的,所以,他从未开口过。
这是第一次。
窗内的老人没有回声,“流浪艺人”看过去,窗边的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靠着椅子睡着了,阳光漫洒在舒展的面容之上,好安静。
“流浪艺人”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知道她不会再醒来,眼睛不会再睁开,不会再露出笑容。
人类的寿命是短暂的,眨眼即逝,“流浪艺人”一开始便知道,所以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局,只是微微感觉到一些怅然。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画,三只麻雀亲昵地挤作一堆,彼此依偎。
不是两只。
是三只。
“流浪艺人”有所感觉,那一天,他获得了一份隐匿的友情,第一份。
“后来我把她葬在城外,那是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我曾经为她作过画,她很喜欢那里。”
“再后来,有一个A级污染者在那里死去,它的能力残留使得绿林拔地而起,那里被人类封作了禁区,一棵邪恶的树生长在林中深处,是人类不可探索的禁忌。”
“事情就是这样,我进林绿禁区什么都没做,只是去探望老朋友。”少年说,“昨天是她的生日。”
那一天过后,他再也没有画过画,他不是流浪艺人,只是听到了流浪艺人的愿望借着流浪艺人的身体降临的怪物。
窗户之内的人类应该是察觉了,或许是因为他没办法完全模仿流浪艺人的画风,或许是因为别的,那个老人应该察觉到了年年为她到来的老朋友换了个芯子,然后……
她接受了他。
百年前的记忆涌上心头,冬真发起了呆,吹向他的风将过往的画面都传送至眼前,以为已经淡忘的东西,回忆起来却发现栩栩如生。
也许是因为他拥有的那么少,毕竟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遇到那二个那样的人类,所有人都因为察觉到了什么一改先前的友好而选择疏远,人类可能不知道怪物的存在,但本能地排斥异类,他就是这样一个被排斥的存在,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望,终于,他放弃了,这太无聊了,他选择了沉睡,一睡就是好多年。
“所以……”幽冷的声音和着风传进耳朵,冬真看向出声之人,脸上的表情十分平和。
是的,所以,我不是人。
他在心里接下了对方的话。
在说出自己的故事之前,他就做好了被倾听之人恐惧的准备。
他不是人类。
死而复生的必然不会是人类。
他把自己的故事说出,必定会被对方察觉。
也许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类接受他,但他还是说了出来,因为……
他想要被看见。
他想要真正的自己被看见。
他在赌。
失望太多次之后,他还是想要赌一把。
面容那么平静,口舌却不自觉地变得干燥——平静是假的,冬真非常紧张。
他一双猫眼定在那里不再灵动,他感觉到时间过去了好久好久,那后面的话才姗姗来迟——
“你多少岁了?”那声“所以”的后面接的是这样一句话。
“……啊?”
是他听错了吗?听了他的故事之后她最关心的居然是这个吗?
是的,叶姜很关心。
她一脸认真地等待少年的回答。
冬真:“……一千多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