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俩扛草席的男人就笑:“正好生了四个。还是金老大?更聪明,有远见。铁头哥,你赌输了。”
铁头不怒反喜:“赌输了好啊,输了好!我就知道金老爹比我厉害,金老爹还要再厉害一百年呢!好啊!”
惨白?人脸的嘴唇微动,她其中一只眼睛已经?僵住了,另一只眼睛斜盯着铁头的脸。
“铁头哥,她好像想和你说话。”其中一个扛草席的说。
“肯定是想谢谢我,”铁头思索片刻,得意地炫耀自己做的好事,“这娘们儿?之前?差点上吊,还是我给救下来的。”
“死前?生了四个,能哄我干爹开?心,也算死得其所喽。”铁头说。
惨白?的女人应该是听见了这话,卷在草席里的脸竟然一下子舒展开?,表情?那么畅快,那么舒心,她露出这辈子最后?一个笑容。
铁头耳朵动了动,忽然低下头问:“你说什么?”
他在问草席里的女人,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其中一个扛草席的山匪用?手杵了杵:“铁头哥问你话呢,你得谢谢……”
他顿住,不信邪,又把手伸进去摸了摸,一手的凉意。
扛草席的人面露尴尬:“铁头哥,听错了吧。”
“人都凉了透,还说什么话?”
铁头看了眼那死人,脸色灰白?,瞳孔涣散,眼睛里的血丝凝固住,确实不像活的。
他挠了挠头:“刚刚明明说话来着……算了,你们忙着,我吃席去。”
草席盖住,凉透了的女人脸重新回到黑暗中,无声无息,就像她脸上诡异的笑容是与生俱来,从开?始就注定了的命运一样。
玲纳目送那卷草席走远,若有所思。
她眼睛转动,轻轻念出那人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真好?”
“真好……真好啊。”玲纳回头,是丰收拽着她的衣袖,劝她快些往里走。
丰收忍不住咽着口水:“真好,里面的肉味,真香呐!”
铁头的队伍走得慢,是最后?回来的,其他人早已经?回来多?时。摆上好酒好肉,一场欢快的宴席已然到了最高兴的时候。
天黑得可怕,连星星也畏惧天甲寨的名声,藏了起来。放眼望去,哪里都是黑乎乎一团影子。
在天甲寨的大?门后?,先展露出来的是一堆堆篝火,在黑夜里?光,给周围的一切涂上原本的颜色。
桌上摆着的,红的、白?的、啃干净的、斟满了的。
还有,那明晃晃的火光下,活生生的,不成样子的人脸。
香味像瘟疫一样传染到每个人的鼻腔,让肚子?出不满的叫嚣,但队伍里的女人们最关注的并不是好酒好肉,而是人。
不像人,所有人都不像人。
丰收原本被香味吸引着快跑进来,现在却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她软软倚靠在玲纳身边,心跳在耳边轰隆作响。
尖叫和抽泣在女人队伍中出现,恐惧以?看得见的方式蔓延开?。
篝火最中间那个,一手掐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手端酒仰头痛饮的,长着一个豹子头。
人类的笑声从长满毛的嘴巴里?出,豹子头穿着人衣服,还有人手、人脚、人身子,但脑袋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金黄色豹子头!
他的旁边是一个长着人脸的野猪蹄子,正在用?自己并不灵活的两只蹄子端起一盘白?乎乎软弹弹的东西,然后?用?人的嘴巴撕下一块,大?快朵颐。
还有鸡冠头、鬣狗皮、老鼠耳朵、蛇信子、马牙齿……
宴席上坐的都是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根本没有一个正常人类。
虽然玲纳认为?他们的审美还算不错,但旁边的姑娘们都快要被吓昏了。
“干爹!儿?子来尽孝喽!”铁头隔着老远高喊。
宴席上的肉还在被人哄抢,眼见那豹子头就快要喝醉了,铁头也顾不得什么女人不女人的,径直跑去敬酒。
“还是爹英明!一下子就看出来铜娘肚子里怀了四胎。”
“我笨,竟然还敢和干爹打赌!儿?子眼力这么差,得多?学学爹的火眼金睛。”
他直接跪在地上给豹子头捏脚,好听话就像弹珠一样从嘴里往外蹦,豹子头被哄得哈哈大?笑,铁头也红光满面,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做。
女人们背后?是关闭了的寨门,她们被绳子绑着,眼前?就是一堆野兽头在喝酒吃肉,惊慌中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往光亮照不到的地方躲。
幸亏那群酒蒙子吃醉了,眼睛看不清楚,注意不到藏在阴影里的人们。
但这点酒菜显然不够吃。不远处走来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女人,包着头巾,系着围裙,肩膀上端了两大?盘白?乎乎的东西。
她把那东西拣了拣,往每一桌上分?完,眼睛却向?寨门口的阴影处瞥。
“胖婆娘,上完菜就快走,别在这儿?碍眼。”
胖婆娘应声:“哎,这就走。”
她小心绕开?所有篝火,轻手轻脚地,一步一步居然走到了丰收跟前?。
丰收胆子小,往玲纳胳膊后?面躲了躲,又被胖婆娘拉住手,摸了摸小脸。
那小脸瘦啊,一摸就摸到骨头,显得两颗眼睛又大?又亮,怪招人可怜的。